本来粮食不够,人们还可以从山林狩猎、采集,从湖池捕鱼。但现在农田附近的山泽林木,多半都是属于地主豪绅的私产,不允许佃农使用。佃农就靠地里这点剩余收成,怎么够维持家用呢?说到底,这世道,难道是正确的嘛?这就叫剥削啊,大多数人永远沦落在社会的底层,苟延残喘;少数人富贵荣华,奢靡无度。而且贪婪没有尽头,历代王朝,越到后期,剥削越狠,老百姓就越活不下去。
例如士兵中的很多家庭,都有过失去自己本来只有的一点点土地的悲惨故事。为什么呢?例如碰到天灾,粮食减产或绝收,这个时候农民自己反而没粮食吃,要活下去,就要去买粮,可是有存粮的那些地主老爷们,这个时候以高高的价格卖粮,农民那可怜的几个钱,能买多少?没粮要活命,就只能卖自己的地,这个时候,地主老爷又把地价压得很低,到处都是卖地的,地主就可以用很少的钱或粮食买地,还耻高气扬,说这是在救你们的命,你们都要感谢老爷的恩典。
等到新的一年,农民自己就发现,自家的土地没了,只能去做佃农,拼命下苦力,结果是大部分粮食被地主收走,自己剩下可怜的一点,都不一定够家人活下来。这就叫土地兼并,大地主们的土地越来越多,自己有地的农民越来越少,佃农就与奴隶无异。这样子的世道公平吗?对吗?那些看似仁慈的老爷,真的仁慈吗?
在她讲这些的时候,经常有士兵会啜泣出声、感同身受。曹子卿等人有时候也会在边上默默听着,他虽然自诩纯粹军人,但对于国共两党的政治主张也不是毫无所知,对于社会他也有自己的观察。但从来没有听过一个人,还是个女人,能够这样用温柔而平静的语言,却能将民国社会血淋淋的残酷现实解剖得一干二净,将那些以往他只认知现象的社会现状背后的冷酷逻辑叙述得清清楚楚。到现在,他已经体认到自己的那点学识,远远比不上李思华。即使在他自傲的军事上,李思华也未必比他差,何况在训练中李思华体现出来的那些“奇思妙想”,他得承认,自己是没可能想得到的。在他不知不觉中,他对李思华已经很钦佩了,受这样一个奇女子领导,不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士兵们的训练强度越来越大,虽然他们的身体在充足营养下变得越来越强壮,但还是有些人吃不消了,李思华按照计划,将他们转岗为后勤,负责辎重、运输和建设。士兵们最重要的变化,其实是他们的头脑进化了,李思华讲述的那些思想,逐渐在他们的脑子里生根——这个世道不公平,这个世道很黑暗,穷人要翻身,就要和这个世道斗争,我们不能这样老实懦弱地做牛做马,我们要斗争出一个大家都能活得好的新世道。新的认知和信仰,不知不觉已经开始萌芽。逐渐有人开始觉得,自己到这里赚到钱,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了,活得像个人才更重要。
2月15日,李思华建立了一个17人的“积极分子政治小组”,其实她在心里给这个小组的定位,就是党支部,但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党员,发展党员要向组织汇报经组织批准。她也怅然地想着,按照她的计划,到后面不可能不建立党的组织,现在人微言轻,如果汇报组织的话,不可能不让自己的计划,受到还属于党的婴儿时代幼稚病的严重和负面影响,也许只能自己先发展,以后再设法合二为一。
曹子卿了解到李思华的决定后,向她申请自己也加入。他来自一个当时的“中产阶级”家庭,而且已经破落,没有什么屁股决定脑袋的影响。作为军人,崇尚逻辑,李思华的思想,在这几十天中对他产生了重大影响,每天的思考,也都是围绕着李思华的说法,这让这个过去的纯粹军人,认知到自己必须学习政治。不懂政治的军人,至少在中国,不是一个好军人。
李思华这些天,每天深夜都写一点东西,然后将之汇编成了一本《中国社会主义论》的小册子,里面基本概述了社会主义的一般逻辑、理论,讨论了马恩理论。
她在册子中叙述了不少自己的观点,例如马恩革命理论,是以工人阶级为主体,工人阶级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她明确指出这在中国不可能,与欧洲工人阶级相当的中国工人甚至还不能称之为一个阶级,在人口总量中占比很少,中国的人口主体是农民,所以工农联盟才是中国革命的主体。
工人是无产阶级,而且有组织性,所以被马恩视为革命主要力量,而在中国,大多数农民其实也是无产阶级,至于组织性,那是教育和组织的问题。无产阶级不是越穷越革命,革命的结果如果不能将无产阶级升级为按劳分配、生活能不断改善的“共同富裕”形态的有产阶级,那么革命就是失败的。
她将这本册子油印了上百本,抽时间讲解,然后让他们在士兵中传播。为了读懂这本书,让这本小册子,成为了很多士兵的识字课本。
第6章准备与布局
虽然训练是最重要的事情,但这段时间李思华也做了非常多的其它准备。她回了广州几趟,安排了很多相关事宜,李家的人都被她支使得团团转。
她派管事到香港,建立了一个航运公司,命名为华海航运,还购买了2艘二手的500吨级的蒸汽机民船,虽然不能用于远海,但近海是足够的,买船后在公司名下,聘请了船长和船员,等待船到货后,先进行航运训练,成型后备用。管家们对这个倒没有疑问,以为她到香港后,会做一些航运的生意。
李家在香港的住宅已经买好,不过她没有直接用自己的名字,而是将房产记在了肖、马两位姨娘的名下,还给她们改了名,低调地购买了一些商铺,也是同样如此处理。在她的计划中,她会留下20万大洋的资产和存款,给她们以及管家管事们,可以保障她们正常富裕的生活,这可能不符合当时共产党员的标准,但她觉得如此处理最好。
管事中,她只会带走一个精干的叫龚光宗的,此人出身小市民,但最重要的是她观察到,此人对她极为忠诚而且几乎对她惟命是从,他精通财务,可以先帮她管理资财。
老管家是李家老人,以后李家在香港的生意就是以他为主了。至于其它的,李思华想到,我也没法再多顾及了。儿子到时候先留在香港吧,稍大几岁再亲自带他。
对于管家和管事们比较奇怪的是另外三件事情。
第一件是她安排了高薪找两三个精通西班牙语又通华语的人,最好是华人,不行的话直接是西班牙人或南美人也行。香港虽然是当时的人种博物馆之一,这也不太好找。而且她要求说明的是,有可能翻译必须到时跟着她的生意走,会远航美洲,两三年内顾不了家的,当然可以给一笔安家费。另外还安排了找医生,除了不用会西班牙语外,条件是一样的,但是医生以中医为主。
第二件是她安排用一个马甲皮包公司的名义,又在香港的新界买了一个破落的小渔村,新界当时没有开发,几乎就是香港的破落地,不过也花了几万大洋,毕竟面积并不小。她让不要问缘由,只是让管家们直接做就是了。只不过她找人修整出一个渔村的小码头,能让500吨的近海民船停泊,还有让人在渔村空地搭建仓库。所以管家们都以为这是用作未来航运使用的,不过这可不方便啊,运货的话还是要进香港市区的嘛,设在新界,简直是荒郊野岭,多不方便啊。但是小姐既然坚持,也只能照做。
同样按照小姐的吩咐,船运公司主要先熟悉新界小码头到英租界沙面岛的航线,沿着航道大概需要走200多里,这两条船大概需要开8个小时左右,如果是夜晚,速度还要慢一些,大约需要10个小时左右。
第三件是让管家们秘密采购了一些药品,尤其是伤药,西药和中药都有,并让管家们妥善保存。
对于管家和管事们来说,大小姐现在变得奇奇怪怪的,但是明显是在做一件大事,关于航运的安排让他们有一些猜测,也许小姐要做近海的航运,甚至以后还要做远海航运,所以找精通西班牙语的人,生意里面可能还有违禁品走私(他们不相信小姐会做毒品,而是猜测走私药品什么的),要不然又是航运公司,又是新界设小港。也许小姐花了大价钱训练的那只队伍,就是用作这个生意护卫的,做这种生意,确实有可能打打杀杀的,说不定还要争地盘,所以有枪才有拳头,准备伤药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李家同当年虽然吝啬,但对自己人还算不错的,他们也都是李家的老人,如果离开李家,真不知道去哪里过活,现在小姐既然已经在香港都安排好了,他们尽量协助小姐,做好小姐要求的事情就是了。事情可能不是那么合法,对政府和军阀有顾忌,所以小姐没有明白地告诉他们。类似这样的脑补之下,李思华的所作所为,都被他们用类似的逻辑自我解释了。他们都看出来了,大小姐不是一般的人啊,现在虽然变得很陌生,但看上去就是那种能做大事的人了。
老管家曾经含蓄地问过李思华,李思华笑笑只是让他不要管,做好吩咐的事情,照顾好李家就行。她心里也蛮好笑的,原来还有这样的解释,也不错啊,以后就可以发扬光大这家华海航运,确实是有大用的。他们能这样想,就避免了自己很多不必要的解释。
奇怪的是,李思华还抽出时间去逛了几次街,尤其是繁华的英法租界沙面大街和沙面一街等。她单独呆在这两条街上就有整整一天时间,走入了多处楼宇,有的时候还在一个小本上,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时间逐渐过去,进入了2月下旬,李思华又将工作的重心转回了军事的训练,在曹子卿他们的努力下,20多个训练科目基本完成,训练进入了合成阶段。
李思华在这个阶段,主要训练他们熟练应用三三制的军事小组,这是后世我军很成功的步兵小组战术组合,即9人的班,每班3组,每组3人,形成3个小群体,以班长所在小组为核心,根据敌情地形,散开3处,避免拥挤并彼此充分配合。熟悉三三制后,再训练如何纵深配置分组协作,实现小群多路,分散跃进,迂回包围的攻击。
经过前期训练,每班已经从11人重新淘汰到9人,每个排3个班,加排部32人,所以现在有5个战斗排。其它炊事班、重机枪班、医疗班和连部22人,已经满编182人。
上一阶段的射击训练简直是疯狂,最高峰时一个士兵一天要打掉50发子弹,总计到现在已经消耗掉了25万发左右的子弹,几乎将李思华首批购买的子弹消耗了一半,单单步枪,平均每个战士已经打掉了超过1000发子弹,这样的训练消耗远远超过了各国对正式军队的训练量。轻机枪和重机枪的耗弹倒比较少,因为不像步枪那样追求命中率,是靠量取胜,所以主要是熟悉操作,射击训练主要是在大方向上提升精度。
时间太紧张,李思华只能以这样的普通民国军队不可能的耗费程度,来“催熟”士兵的射击技能,效果也是明显的,在这样的训练强度下,士兵们对于枪支熟悉的程度,已经几乎相当于自己的第三只手,反应速度和命中率以及感应的敏锐度,都远远超过了当时的民国军队。曹子卿充满信心地向她保证,这只小部队要是放在他熟悉的粤军,肯定是前所未有的精锐。
“这才哪到哪?可惜我时间真的太有限。”李思华淡淡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