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知一怔,愣愣地回头。嘈杂声突然就被隔绝在流光溢彩的肥皂泡之外,闷闷的,依旧热闹,而坚不可摧的大泡泡里,只有风不知和浮棔。好半晌,她才像是如梦初醒,缓缓点点头。
下了楼,程又又抬头瞥了一眼天,眉眼鼻子嘴登时全皱在一起,腰一弯,整个人都靠在风不知身上,胳膊收得更紧了,“嘤嘤”直叫:“不想军训呜呜呜……我不要军训嘛!不知姐姐,我美好的、没有任何作业的暑假,才过了半个多月啊!我们这些高一的娇花,蓼汀半点都不怜惜的吗!”
风不知无奈垂首,唇角却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程又又轻轻一跳,又扒拉花青:“花小青花小青!”
花青向后一仰,回头佯装要打她:“喂喂,不要乱喊别人名字啊。”她越过风不知去捏程又又的脸,抿了抿嘴,悄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风不知一面躲着花青,一面不由得浅浅笑了。
开幕式完毕,小萝卜们就被自家教官领走了。
好地方早就被别班抢占了,教官七拐八绕,勉强找了一条林荫道。树叶子成不了什么事,是个粗制滥造的筛网,甭管是阳光粉,还是阳光粒,通通漏下来。且小道观赏性大于实用性,又短又窄,逼仄得很,一个班散开来,队形排得委委屈屈。
教官长腿一迈,利落地踩上花坛边缘,俯瞰一圈,虽仍板着脸,却也不再对队形挑刺了,随后“立正”的指令砸下来。
正是三伏天,太阳上班格外勤快,铆足了劲儿发射着光芒,年长一些的云都识时务地回家躲起来了,只有一些小家伙们不知天高地厚,还在天际嬉闹游荡,只是太过稚嫩,遮不出几片阴凉。
热气从身体的四面八方蒸腾出来,有些慢慢凝成晶莹的汗珠,待成了势,小珠子便一个俯冲,从额头滑下,然后骤停,磨磨蹭蹭地挪着脚步,坏心眼地折磨人。有些汗珠沿着脖颈,钻进了衣服,碎开来,洇开来,浸得前胸后背痒酥酥的。军训服看着薄,却是半点儿气都不透,上好的蒸笼似的。
风不知在心里打了个哈欠,肩膀塌下来,向后抻了抻,酸软感顿时爬满了整片后勃颈,绷紧的手一松,悄悄活动了一下手指,瞥了瞥教官,前倾身子踮了会儿脚。
烦。
知了扯着嗓子尖叫,岁岁年年,永无止境。蝉鸣像在攻占耳朵,像在撕扯大脑,又像是在揉捏心脏。
四时更替,人、事、物都循着固定的程序重复,汇成不回头的河。
无休无止。无趣至极。
身体里突然就窜出了一团火,愈燃愈烈,将灵台烤得滚沸,思维直接就不管不顾起来,想要挣脱,想要出格,想要焚烧,但那火焰再往上,却遇到了阻碍,沉闷的夜色压下来,如刀的冰水浇下来,绳索缠绕得天衣无缝。
冲动像是不甘的鸟雀,理智是套住它的黑袋。
风不知眼睫一阖,又缓慢睁开,神色冷淡,像一个旁观者,俯视体内的厮杀,甚至还有闲情,懒散地、悠然地,想,什么时候结束呢,什么时候结束呢……她呢……
浮棔阖了阖眼,如玉的手指揉了揉眉尖,神色隐隐透出倦怠。晶莹闪烁的碎片在指间一转,被她轻轻扔在案上。她身子向后一靠,手仍然置于案面,就着这个动作伸了个懒腰,凉凉的视线扫过面前的狼藉。
“浮棔……”出声的是个身着浅金绣纹月白轻衫的少女,瞧着光风霁月玉树临风,此刻却全无形象地趴在桌上,像只委屈兮兮摇尾乞怜的小狗,见浮棔转头,毫不客气地将手边十数块碎片砸过去。
浮棔眉头一皱,堪堪收了碎片,抬头已不见人影,一口怒气提上来,她低声斥道,“澈!”
……
澈从门口探进一颗头,讨饶道,“子君好姐姐,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这一把闲散惯了的小尺子,实在做不来这活计……也不敢做啊!好歹我也从千万来块里给你挑出了些,虽然都不是她,只是气息类似的,哄你的,可毕竟……毕竟我这也不熟悉她呀,体谅体谅小的吧……其实……你要在这里找……”她话一顿,猛地淡了玩世不恭的神色,羽睫一敛,叹息般说道,“哪儿还会有她的半点痕迹……”
心口突然被撞了一下,像是被卷着碎刃的浪涛袭过,明明力道很轻,整个人却像支离破碎一般,耳边、脑海嗡嗡地尖叫起来,凄厉又压抑。浮棔不由得手撑上案边,眉目凝重起来,觉得整个身子都麻了,木了,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如坠冰窟。温暖、生机、理智,像是被狠厉地抽走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骇,声音又冷又散,勉强说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一个未入籍的小鬼,何至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