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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伪装与心知肚明（第1页）

第二天，艾伦要吃烤乳猪的消息，如同一阵带着油脂香气的风，迅速席卷了整座城堡。这算不上新闻。他们的领主大人，那个沉迷于口腹之欲的二王子殿下，几乎每天都在琢磨着如何用稀奇古怪的菜式，来填满他那深不见底的胃。仆人们的神经早已被磨炼得粗大无比，对此见怪不怪。灰烬，现在的马夫亚当，在马厩里接到让他去厨房帮厨的命令时，正用一柄铁铲清理着散发着酸臭的马粪。他铲东西的动作，停滞了零点一秒。机会。一个能让他将目标置于显微镜下，仔细观察的绝佳机会。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将铁铲插进草堆，跟着那个一脸不耐烦的传令仆人，走向城堡后方那间巨大而又永不停歇的厨房。甫一踏入，一股混合着无数种气味的灼热浪潮便扑面而来。蒸汽升腾，肉香、香料的辛香、木柴燃烧的焦香，还有厨子们身上挥之不去的汗味，交织成一片喧嚣的、充满生命力的混沌。艾伦就在这片混沌的中心。他身上围着一条绣着胡萝卜图案的围裙，那鲜艳的颜色和可笑的图案，与他王子的身份形成了荒诞的对比。他正对着一头刚宰杀完毕的半大野猪，像个暴君一样，指挥着几名手忙脚乱的厨子。“不对！完全不对！这香料的比例是哪个蠢货调的？”艾伦捏起一撮褐色的粉末，凑到鼻尖下用力一嗅，随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嫌恶地将那撮粉末甩在地上。“迷迭香放得太多了！那股霸道的味道会彻底谋杀猪肉本身的鲜美！百里香，把百里香的量给我加倍！还有，谁动了我的蜂蜜？烤乳猪的脆皮是它的灵魂！必须给我刷上足足三遍蜂蜜水！”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像一个追求极致完美的艺术家，又像一个被触怒了的疯子，对每一个细节都展现出一种病态的执着。灰烬被指派了一个最简单、最不需要技术的活计——劈柴。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厨房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小山似的橡木。他提起那柄沉重的斧头，高高举起，然后重重落下。咔！木柴应声而裂。他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每一次抬起，每一次劈落，都保持着精准到毫厘的节奏。这个位置，恰好能将厨房里上演的这出闹剧，完整地纳入他的视野。他看见，艾伦为了香料的精确配比，和年长的厨师长吵得面红耳赤。他看见，艾伦固执地将手伸到烤炉口，测试火焰的温度，然后被烫得嗷嗷直叫。他看见，艾伦用小勺舀起一滴酱汁，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随后，脸上绽放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近乎神圣的陶醉表情。一切都找不出任何破绽。每一个表情，每一次怒吼，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真实得可怕。真实到让灰烬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都开始产生了一丝松动。难道……自己的判断错了？这个男人，真的只是一个……被美食俘虏了灵魂的，纯粹的废物？就在这时，艾伦似乎是折腾累了，他一屁股坐到角落的一张杂物桌旁，随手拿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羊皮纸，呼哧呼哧地扇着风。“哎，我真是自讨苦吃！为了吃顿好的，我容易吗我！”他的抱怨声洪亮无比，足以确保厨房里一半以上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为了从南方买这么一点香料，这个月卖菜赚的那点辛苦钱，就花掉了大半！再这么吃下去，我非得破产不可！”他一边哀嚎，一边手腕一抖。那张被他当成扇子的羊皮纸，就这么“不小心”地，从他手中滑落。羊皮纸在空中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向地面。最终，它停在了灰烬的脚边。灰烬劈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但他的眼角余光，却已将那张纸上的内容，扫描进了大脑。一张采购清单。上面罗列着“南境血橙”、“深海龙虾粉”、“火蜥蜴的眼泪”之类光看名字就昂贵得吓人的食材与香料。而后面标注的那些数字，更是触目惊心。清单的最下方，还有一行用羽毛笔匆匆写下的潦草字迹。“领地财政赤字严重，急需向铁金库申请新一轮借贷……”灰烬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这是陷阱。是故意泄露出来的情报，一个专门为他准备的诱饵。他没有弯腰，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斧头依旧规律地起落，仿佛那张足以让任何一个国王的密探都欣喜若狂的羊皮纸，只是一片无意义的垃圾。片刻之后，管家老哈里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动作自然地弯腰，将那张羊皮纸捡起，擦了擦上面的灰，恭敬地递还给艾伦。“大人，您的账单。”“哦哦，你看我这脑子。”艾伦一拍额头，接过账单，看也不看就随手塞进了怀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不出任何刻意安排的痕迹。但灰烬清楚。这是第一次试探。对方，在测试他，在用领地的财政机密，来测试他这个“马夫”的反应。如果他刚才有任何一丝好奇，哪怕只是一个捡拾的动作，都等于彻底暴露了自己。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灰烬的后颈。这个年轻人，比他资料里描述的，要难对付一百倍。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意外”接二连三地发生。有一次，艾伦在城堡的练武场，对着骑士队长卡斯兰大声抱怨，言语中“无意”透露了领地卫队兵力空虚，以及几个关键哨塔的换防时间。当时，灰烬就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擦拭着一具冰冷的盔甲。还有一次，艾伦在他的书房里，对着一张所谓的“菜谱”冥思苦想。一阵突如其来的穿堂风，将那张画满了奇怪符号的“菜谱”吹出了窗户。那张纸，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正在楼下修剪花草的灰烬面前。上面的符号，看似杂乱无章，却分明是某种低阶炼金术法阵的拆解图。灰烬将这一切，都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般，刻录在自己的脑海里。他收集到的情报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矛盾。一个挥霍无度，奢靡到领地濒临破产的领主。一个防御松懈，兵力空虚到近乎不设防的领主。一个神秘地，疑似在用炼金术研究烹饪的领主。这些情报，任何一条单独呈报上去，都足以给这位二王子殿下带来天大的麻烦。可当它们全部组合在一起时，却透着一股强烈的、令人不安的荒诞感。灰烬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一张由七分真话与三分假话交织而成的，无形的巨网。他越是试图分析，就越是被那些矛盾的信息所缠绕。他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他必须主动出击，找到那个能解开所有谜团的线头。而艾伦，似乎也终于耗尽了耐心，不想再陪他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这天，艾伦突然向整个城堡宣布，他要去城堡西边的黑森林，进行一场狩猎。理由一如既往的荒唐——他吃腻了城堡里圈养的牲畜，想换换口味，尝尝真正的野味。他点名，要骑士队长卡斯兰，和十名最精锐的卫兵随行。同时，他还特别指定，要让那个劈柴手艺很好，干活很利索的马夫亚当，一同前往。因为他需要在野外，为他烹饪“最新鲜的”战利品。当这个命令传到灰烬的耳中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这不再是试探。这是图穷匕见。黑森林，地势复杂，人迹罕至，是盗匪与魔兽的天堂。那是一个完美的，杀人灭口的坟场。也是一个完美的，开诚布公的密谈场所。这位二王子殿下，终于要撕下他那张天真无害的伪装，露出他真正的獠牙了吗？灰烬的血液里，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被唤醒了。那是一种属于顶尖猎手，在锁定猎物后，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很想亲眼看看，这位年轻的王子，到底为他准备了一场怎样盛大的“狩猎”。“遵命，大人。”灰烬深深地低下头，声音恭敬，不带一丝波澜。在他的嘴角，在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角度，勾起了一道冰冷的弧线。游戏，终于要进入最精彩的部分了。他已经迫不及待。他想知道，在这场即将到来的狩猎中，到底谁是猎人。谁，又是那个即将被撕碎的猎物。：（）银霜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