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牙,似恐惧,又似自我鼓劲般小声嘀咕道:“再熬几天,只要抓到那个杀了张老爷的女匪,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江明熙望着小贩弓着腰拉车的蹒跚背影,心中有股气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出口。
是她的错吗?因为她杀了张楠?
上辈子,庙会如常举办,没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税,小贩应当卖光了最后一个烧饼,老黄头也早就收摊回家,自然不必下跪哀求。
也是在同一天,小丫鬟沈明明遍体鳞伤躺在床上,沈小姐以命相逼,才请来了一个看牲畜的蒙古大夫。大夫检查完她的身体,惊讶的说她内脏没事,只是断了右臂和三根肋骨,还能活。
“你倒是命硬。”那个半吊子大夫叹了口气,仿佛洞察到了她此后一生的命运般悲悯地开口道:“有时候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后来的岁月里,被张楠抓着头发撞墙时,被卖入青楼时,被人当面骂下九流的贱种时,饿到吃雪充饥时,发着烧孤身躺在乱葬岗里时……江明熙无数次想死。
可是她又无数次地熬了下来。
她自己都说不清,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
她也没有很想活。但是死了的话,又很不甘心,仿佛自己认输了似的。
于是,江明熙无数次的对自己说,熬一熬,忍一忍,以后会好的。
只要遇到一个好官。
只要少交点税。
只要不打仗了。
只要不生病。
只要她再努力一点找个新工作。
只要……
就像卖烧饼的小贩,江明熙也曾经用那么多个“只要”来催眠自己。
那些个“只要”里,有实现的吗?
有的。
她很努力。
普通努力不够,那就双倍努力。
她也的确换了一个又一个工作。
可是她依然很穷。
因为——
只要她依然遵循庄家的游戏规则,那么她就永远无法翻身。
因为——
这场赌局,不论输赢,庄家通吃一切。
皇帝退位了,可是那套规则依然还在运行。
在没有皇帝的新世界里,依然是旧世界的肉食者制定规则,暴力者畅通无阻,卑鄙者应有尽有。
而温柔的、善良的、诚实的、勤恳的、质朴的……那些沈明明们心目中最为明亮的一些东西,在那绝对的、残忍的、血腥的、足以支配一切的暴力面前,软弱不堪,一触即溃。
每当肉食者的屠刀落下,就能收割一大片草芥。等到来年,又会生出来新的草芥。
他们就是这样生生不息的贱种。
可是啊。
江明熙想。
难道只有穷人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