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性质的聚会,贺铭都习惯于提早到。聚会定在了W中餐厅的包间,宴会厅被围了起来,大概是有什么活动,隐约能听见交谈声和笑声,贺铭只好从另一侧绕过去。
他推开门,包间里唯一一个人抬起头来,顶灯暖黄色的光打在他脸上,连瞳孔都亮晶晶的:“贺铭哥!”
“东云,好久不见。”贺铭在他旁边坐下,先替傅行止说了几句好话转达谢意,许东云望着他,眼神直白:“哥,不用,我是为了你。”
“这话说的,像是我跟傅行止有奸情。”贺铭笑了下,“你来长临工作,以后免不了请你关照,你宰他一次,就当预习了。”
他总是叫人没法拒绝,许东云讷讷应了,又说:“我怎么还没开口,就感觉没希望了。”
门口又进来三个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贺铭起身,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进来的其中一人是财经频道的记者,和许东云象征性打了声招呼,就勾着贺铭的肩膀聊了起来。
“今儿你可得好好陪我喝两杯啊,及宇的事儿我给你打听着了。”后面的话他是附到贺铭耳边悄悄讲的,及宇有一笔香港银行的贷款即将逾期,面临交叉违约,如果没人救急,很可能成为下一家爆雷的房企。
"总之,有债赶快收。"
“谢了,有数。”贺铭拍拍他后背,他们聊天的时候许东云一直沉默着,和房间里其他人格格不入,他把大家招呼过来:“你们是不是没认出来,这是东云,刚调到长临。”
许东云这才和别人说上话。剩余的人陆陆续续到了包厢,气氛热闹起来。他们都是大学同学,这群传媒行业的人聚在一起,嘴巴和耳朵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哪条新闻热度被压了,大佬们谁和谁不对路,新鲜的八卦一条接一条蹦出来,玻璃杯空了又满上,相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贺你往酒里掺雪碧了吧,怎么就不醉呢!”
“只是不上脸,已经高了。”
许东云偷偷看着面色如常的贺铭,视线和他因酒精发红的脸一样滚烫。
贺铭还和以前一样,很照顾他,他已经不记得桌上的一些面孔,说话卡壳时贺铭就会悄悄提示他这人的名字和职业。
不过他对所有人都这样,不叫任何人难堪,上学时他就很受欢迎。
那时候许东云因为家境不好总觉得低人一头,怯生生地不敢和别人说话,但贺铭不一样,他穿着起了毛边的短袖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脊背总是挺得很直,永远站在人群中心,大方地说笑,也毫不吝啬和自己分享怎么申请助学金、哪里打工来钱快。
现在的贺铭穿着剪裁得体熨烫平整的衬衣,不用再为了餐厅太贵而拒绝聚餐,还是那么温温和和地笑,真好。
不知道谁提起,隔壁恒时在办欢迎会,好大的阵仗,接着就有人补充,说恒时新入职了一位IR总监,和时晏关系匪浅。和贺铭坐在一起的财经记者立刻说,贺铭应该知道啊,快给讲讲怎么回事儿,这人什么来路和时晏什么关系啊,空降。
正帮他倒酒的贺铭放下酒壶,作思考状,一桌人等着他吐出猛料,他小口把杯子里剩的一点酒喝掉,才说,不知道,我和时总不算熟。这句话自然引起了公愤,一帮人嚷着就属他嘴严,一齐来灌他,而他任由几个人轮流给他倒满酒,一一喝了。他嘴角仍然扬着,但许东云无端觉得他没有刚才那么高兴了。
中途贺铭招架不住,借口要去卫生间,出去喘口气,算作中场休息。回来时他经过了宴会厅,远远地看见用作分隔的花鸟丝绢屏风上映着两个人影,那层轻纱不隔音,交谈的声音清楚地传出来。
“晏哥,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好吗?”
“不用。”是时晏的声音。
“为什么喝这么多?”另一个人的语气里有质问也有心疼:“我看得出来,你存心不想叫自己好受,我走的这些年你一直这样吗?”
还是同一个人,声音渐渐弱下去:“你以前不喝酒的。”
时晏没再说话,也许是醉得狠了,脚步踉跄,影子猛地摇晃,另一个人上去扶他,屏风上两个影子叠在一起。
——我哥那个人最要强了,大概是见到前男友伤心得病了,不愿意让人瞧着才出去住。
——恒时在隔壁办欢迎会呢,新的IR总监什么来路和时晏什么关系啊?空降。
贺铭这下知道了,他没有留下窥探,而是避嫌似地贴着墙角走回包间,关上门。
聚会直至深夜才散场,他们一起下到酒店大堂,家里人来接的、叫代驾的、打车的,一群人各奔东西,唯独许东云还像个小尾巴一样粘着他。贺铭叫的代驾还没到,他问许东云怎么回去。
“我打车了,但没叫到。”
许东云大概不知道,他撒谎的时候眼睛乱瞟,不敢看人,真的很明显。贺铭没戳穿他,只说:“我帮你叫辆车试试。”
他鼓起勇气:“哥你能不能送我,我住得地方离这里很近。”
“东云,我其实很怕麻烦。”贺铭话里有话,“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不对。”许东云低下头,拨弄着手腕上的表,仿佛不看他就不会被说服,“你叫我去找别人,我找了,但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好。”
“我做事都是求回报的,即使不是现在,也是在将来的某一天。”贺铭像剥一颗洋葱一样,很诚恳地剖白自己,却是为了让他死心,“所以我会特地关照别人,还要做得明显,但那并不是因为我体贴。”
“可是我根本没什么利用价值。”
“谁说的?你现在是大记者了,还刚帮过傅行止的忙。”
他能感觉到贺铭的眼神落在身上,但他仍旧固执地转着手表旋钮,不应声,更不敢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