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时靠着榻边滑坐在地上,肩背松垮下去,头颈也低垂,末了将令牌紧紧按在胸前,攥紧林双搭在膝上的衣摆,仰起头来,你不必跟我说抱歉,我答应你,留在这儿。
林双知沈良时最恶别离,却不得已的数次分别又分别,重逢温存不是在午夜梦回,就是生死忧惧之后,却又无比短暂。见她面色凄楚,心中不忍,伸手环抱住她瘦削的肩膀,按着背将她完全嵌入自己怀中。
我留下来,做你留的后手,为你盯着在后的黄雀,你也不必日夜悬心。沈良时偏头靠在她肩上,泪滚落泅湿布料,声音却温和轻缓,但是林双,若你有任何不测,我一定会去找你,是救你也好,还是死在一处也罢,再别分开了。
蓬莱仙慷慨出手,借出特制的快船,能将返回的路程缩短近一半,并由戚涯带领百名弟子一路相送,船只从渡口离开,一路向南,不似来时热闹惬意,在无尽沉默中消失在海面上,沈良时未去相送。
江南堂的人离开,离其较近的几个门派相继告辞,剩下的人后面几日也各自离去,留到最后的是崔子毅,蓬莱仙带着戚溯亲自送他们到江洄渡口。
折返时戚溯耳尖一动,问:师父,你听到了吗?
蓬莱仙略微侧耳,是有人在弹琵琶吗?
顺着声音自然而然找到了坐在院中的沈良时。
哥哥来了,随便坐吧。阳光为她披了一层轻纱似的外袍,她拧转琴轴,调整音调,手指拨过琴弦,直至满意,流水般的琴声从她指间流出,妙音婉转,声声切切。
日子晃着过去十来天,沈良时一如庆典前住在这里,每日做自己的事情,也不打扰别人,不同的是现在没有林似做伴,她常是自己默不作声,戚溯担心之余,提出让她搬来和自己一个院,有人能闲聊两句,疏解心中抑郁也好,但被拒了。
琴声不停,沈良时问:崔门主他们走了?
嗯,刚送完他们回来。戚溯点头,道:今日阳光不错,可要去山下逛逛?
本以为会同样被拒,沈良时却欣意外同意,将琵琶抱入房中放好,二人一同向山下走去,脚步不快,边走边随便扯着闲话八卦,但她兴致缺缺,听过也就过了,唯独提到江湖中近事时才多问几句。
戚溯忍了又忍,忍得辛苦,沈良时大发慈悲道:想说什么就问说吧,我尚且不会在人前嚎啕大哭出来。
于是戚溯直白问道:你和林双你们是我想的那样吗?
沈良时坦荡地点头,道:没人欺骗,也没人威逼,还在宫中时我就存了这份心了。
戚溯咬到自己的舌头,嘶了一声,问:她师父他们知道吗?
沈良时摇头,不知道,我做主不告诉他们的。
戚溯哑然半晌,脸上五彩纷呈,在用尽全力接受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最后认命地问: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沈良时没应声。
你是知道的,朝廷和江湖中,盼着江南堂倒台的人多不胜数,外忧内患下凶险万分,如果度不过去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何去何从呢?戚溯顿住脚步,侧身看她,眼中流露出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的无限担忧,恍惚仿佛又回到沈家还没出事时。
我知你向来情深义重,何况你和她这一路和当年的艰难不相上下,到时候如何割舍?
沈良时道:自然割舍不下,也不必割舍,留我行尸走肉,又能活几日?
戚溯惊骇,她既然留你在此,就是不希望将你的生死也赔进去!
在宫中那几年的一桩桩一件件,心伤之余,也让我觉得活着真的好难,但嫔妃自戕累及家人,我只能一日一日地熬。沈良时也看他,莞尔道:林双离宫时说我们会再见,我就抱着这个荒谬的念头,终于熬到和她锦瑟山重逢,此后我身边有她,哪怕当时两心不同,亦是挚友,没了她,留下我和往事,不过是互相折磨得体无完肤。
她移开视线,轻而定道:林双不会愿意的。
戚溯没再劝说,在这些事情上他亏欠太多,让他连开口的底气都没有,沈良时是他的妹妹,却又不是了。
作为沈良辰,他不愿放弃自己的大业,作为戚溯,他的所作所为只能从蓬莱的角度出发,哪一个身份都不允许他去插手江南堂的事,何况他也不想插手,只是希望届时能保下妹妹一命。
他叹出一口气,按住沈良时肩,宽慰道:未必到那一步,宽心些。
双木城头,黑底红字旗帜招摇飘荡,旗面上依旧是是林字,旗下一人着黑袍,负手迎风而立,目光阴沉盯着缓慢驶近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