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能地往后缩,却只觉背脊一凉,背后竟是一捆潮湿的柴草,这地府怎得还会有人间的柴草?她垂眸一看,十指仍维持着临刑前死死扣住刑木的痉挛姿势,可那双手……小得出奇,软乎乎的,指缝间还嵌着细细的木刺,红肿微痛,像是……孩子的手?
她蹙眉,莫不是到了阎罗殿,都会幻化成这般模样?
她忙仰头四顾,欲寻黑白无常的身影,然而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勾-魂摄魄的鬼差,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那人俯身拾盘,嘴里还嘟囔着“蠢手蠢脚的东西”,语气一如往昔般不假情面,神情却未见半分老态,脸上红润如初,眼角无纹,竟比记忆中更年轻几分。
陆云裳怔了一瞬,身子下意识绷紧,指尖微微一颤,仿佛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倏然窜起。
尚食局的许宋?
她记得这张面孔,当年她初入宫闱,尚为最下等宫婢时,此人便在尚食局掌事,且是淑妃亲自从女学挑选出来的心腹,埋得极深。
若非当年她受命严查皇长子楚弘当庭弑师一案,也不知许宋是淑妃的暗桩,且长年在其食点茶饮中暗掺“曼陀罗粉”。那粉性烈至极,摄入过多,能使人丧失心智、生出幻觉,疯魔至死。
算算此人比自己死的早,莫不是到了阴司来找自己寻仇了?可她死时明明已是花甲之年?为何这副模样竟似未曾老去?
陆云裳不可置信的伸手,试探着去触碰对方的小臂,肌肤温热,血肉丰-盈,竟是活人!
心跳骤然加速,眼神迅速向旁处打量。
没有诏狱冰冷的石壁,没有沾满血污的粗布囚衣。映入眼帘的,是一处青砖铺地的小院,她身上穿着宫婢的旧制衣袍,虽然洗得泛白,袖口边也略有脱线之迹,但胜在干净。再抬头往上瞧,斜阳透过窗棂,洒落地面,光色淡白清冷,正是隆冬初时的模样。
她愣了愣,心神翻涌:
这不是阴司——是宫中!
更确切些,是尚食局……送膳房的后院!
“放肆!”她手刚一探出,许宋的脸色便骤然沉下,猛地甩开她的手,语气中满是厌弃与怒意,“你们两个,还愣着作甚?将她按住!”
话音未落,两个身着藏青色宫装的小宫女已扑了上来,一左一右,手劲凶狠,将她死死按进地面。不远处白釉茶盏在青砖地上碎作数瓣,残存的茶水在砖缝间洇开暗红。
陆云裳盯着那片碎瓷上残留的胭脂色茶痕,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就连地上的碎瓷尖儿刺进她摁地的掌心,陆云裳也恍然未觉。
是‘落霞春雪’。
“这是。。。景和三年!”她声音低哑,听起来像刚从棺材里钻出来,“哈。”
她轻轻笑了一声,笑意荒凉又讥讽,像个被命运扇了一巴掌后猛然清醒的疯子。
她,重生了!重生在十岁这年!
只是……如今的局势,说不上好,甚至可以说——糟透了。
她尚沉浸在惊喜交加中还未回神,身旁一个宫女便瞪着眼扑了上来,语气凶得像要吃人。
“装疯卖傻呢?打碎了茶盏,还敢装死?落霞春雪是给圣人特-供的,你赔得起?”
陆云裳眼神一挑,险些脱口就来一句:“她今后砸的东西多了去了,这盏算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她还记得此刻自己还只是个发髻歪斜、鞋底开口的小宫婢,说错一句话都能被罚两天不吃饭的角色。这一口气若没咽回去,就不是跪一跪能了结的事了。
于是她眼神一垂,睫毛在初冬冷风中轻轻抖了抖,学着记忆里那年十岁的模样,狠狠憋出两滴泪,乖顺道:“女官饶命,奴婢……奴婢怎敢……”
她声音软,姿态低,哭得极恰到好处,一如当年。
可她心里却是冰冷如铁。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在脑海中疾驰掠过。
这盏茶,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