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座位。鸣人换上了干净的绷带,橙色的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他面前的海碗已经空了,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正满足地拍着肚子,发出响亮的饱嗝。
我爱罗坐在他对面。面前同样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招牌豚骨拉面。翠绿的葱花、厚切的叉烧、半颗溏心蛋、几片海苔,码放得依旧整齐,如同静物画。但她几乎没动筷子,只是用筷子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漂浮的葱花。淡青色的瞳孔低垂,目光穿透蒸腾的白雾,落在浓白汤底里几粒极其细微、随着汤汁微微沉浮的……沙粒上。
那是刚才失控时,从她袖口滑落,又被他无意中带来的吧?
她凝视着那几粒在乳白汤汁里载沉载浮的沙粒,如同凝视着自己溃散、污秽、无法掌控的倒影。油渍绷带下,鸣人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隔着窄窄的桌子,仿佛带着某种共鸣,一下、一下,如同擂鼓般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叉烧要浸透汤汁才好吃!”鸣人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她沉溺的凝视。他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用自己油腻的筷子,极其自然地从他碗里(他居然又加了一份叉烧!)夹起一大片厚实油亮、颤巍巍的叉烧肉,不由分说地、啪嗒一声,直接压在了我爱罗碗里那码放整齐的“雪山”顶端!
滚烫的汤汁再次被这“入侵者”溅起!这一次,我爱罗的身体只是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瞬,袖口处几粒沙尘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却没有再凝聚成杀意的锋芒。
厚实的叉烧肉片沉甸甸地压下来,瞬间破坏了碗里所有的“秩序”。浓郁的酱色汤汁顺着肉的边缘迅速流淌下来,如同奔涌的熔岩,漫过翠绿的葱花,漫过雪白的面条,漫过那几粒在汤底沉浮的、微小的沙粒……
浓白滚烫的豚骨汤汁,温柔地包裹住那几粒冰冷的沙尘。在氤氲的热气中,在汤汁的浮力下,那几粒沙尘被冲散、托起,在叉烧肉片和面条的缝隙间,随着汤汁的微澜,极其缓慢地旋转、沉浮。
其中一粒,恰好被一缕透过碗沿的光线照亮。
在浓白的汤汁里,在蒸腾的热气中,那粒微小的沙尘,竟折射出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月白色的光晕。
像沉在汤碗最深处的一粒……微小的月亮。
我爱罗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看着那粒在汤汁里沉浮的“沙月亮”,看着碗里那片被鸣人强行塞入、破坏了所有“完美”却带来了浓郁香气的叉烧。
一种极其陌生的、温热的、带着食物香气的暖流,似乎正顺着那蒸腾的白气,极其缓慢地、笨拙地,试图渗透她冰封的壁垒。
沉默在拉面的香气中蔓延。只有店里嘈杂的背景音。
过了许久。
我爱罗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的目光依旧低垂,落在自己碗里那片被汤汁浸泡的叉烧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沙砾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沙子里艰难地筛出来:
“下次……”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指尖几粒细微的沙尘无声地滑落,在油腻的桌沿边缘,极其短暂地凝聚成一朵微小、嶙峋、几乎瞬间就溃散的沙之花。
“……来砂隐。”
这句话,不是邀请,更像是一个笨拙的、带着沙尘气息的承诺。一个关于“下次”的、极其微弱的约定。
鸣人正满足地摸着肚子,闻言猛地抬起头,湛蓝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如同倒映着正午的太阳!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声音洪亮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欢欣:
“好!”
他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我爱罗低垂的侧影。而在那清澈的蓝色深处,在那碗浓白的、依旧蒸腾着热气的豚骨拉面汤碗里,十二片圆润的叉烧肉片边缘,随着汤汁的微澜,正轻轻晃动着,折射着暖黄的灯光——
如同十二轮小小的、晃动的、温暖的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