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楼顶层。
宁鸾换上一身玄色广袖的男子装束,鸾鸟面具扣在面上,严丝合缝,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她抬手推开小春台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屋内情状尽收眼底。
一袭青衣的公子端坐窗下桌案前,正抬手执壶斟茶。一阵朦胧水汽后,透出一张与宁鸾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只是眼角眉梢处,多了几分经历风霜的细纹。
见门打开,那锦衣玉袍的青衣公子眼前一亮,起身拱手行礼。
“今日得见林公子一面,实乃宁某三生有幸。”温润如玉的嗓音带着笑意,与宁鸾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过去,宁鸾与这位宁家大公子交往甚多,宁长明作为家中长兄,对她这个小妹也曾关照备至。
因此,宁鸾心中多少还留有几分兄妹情谊。
见他行礼,宁鸾默了一瞬,抬手还礼。低头间瞥见二人身上的广袖锦袍,只觉得今日此番情状,早已是物是人非。
“宁兄客气,请坐。”宁鸾示意侍女添茶,墙角的鎏金香炉隐隐漫出梨香,清甜之气萦绕屋内。
二人坐下后垂眸品茶,没有立即开口。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宁兄屡次递帖,想要进望春楼顶层与我一叙,不知所为何事?”宁鸾刻意压低嗓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茶盏,状若不知兄长的来意。
轻倚着紫檀椅,宁鸾抬眼看向自己名义上的兄长。却见宁长明一脸犹豫之色,叹了一口气,半晌没有开口。宁鸾没有等到回音,不由扭头向楼下坊市望去。
正是午时,楼下坊市喧嚣如潮。
卖糖人的吆喝,孩童奔跑的嬉笑,楼下女子弹唱的婉转音律,混着宁鸾旧时尘封的记忆,一并穿过露台浸透进来。
说来,这位长兄的性子,也着实令宁鸾费解。
那些年,宁长明常在书房中挑灯苦读,读卷宗写论述直至天明。科举场场,但凡有他参加,必是榜上有名,一时间在朝野传为美谈。
可正当宁丞相满意无比,以为宁府后继有人,可青云直上时,宁长明却是铁了心肠,断绝了功名之念。任谁劝说,也不肯踏入最后的殿试考场半步。
他将满腹经纶束之高阁,任其蒙尘,真再未踏入过考场半步。
宁鸾还记得那个深夜,娘亲咳疾复发,在榻上辗转难眠。她偷溜去小厨房,想寻一碗蜜糖水,为娘亲润嗓解乏。
廊下转头间,却见长兄宁长明跪在祠堂,宁丞相的怒斥声远远传出来。
那宁长明眼中却是毫无惧色,只挺直腰杆正色道:
“儿子不孝,宁愿做个贩夫走卒,也不愿再踏入那金銮殿半步,还请父亲责罚!”
后来,宁长明竟是真的离家而去,带着几个江湖武夫组建商队,来往于京州与南部之间,一年半载才回府一趟。
每归来一次,他身上的书卷气就淡上几分,反倒是洒脱之气浑然天成。
如今再见到宁长明,虽是眉眼如故,身上亦是往日的世家公子打扮,但举手投足间,与当年的书生意气判若两人。
过去偷偷给她塞点心的兄长,捏着毛笔教她认“仁义礼智信”的兄长,仿佛早已成了前尘旧梦。
今日在这望春楼重逢,宁长明并未认出银面具后的宁鸾,宁鸾却将他看得真切。
不过寥寥数年,二人皆非当年模样。
当年,宁鸾已同宁丞相势同水火,后面一纸婚书,不知又有多少宁丞相的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