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礼之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对时莹道:“我们必须尽快出内城。世子……很可能在京郊侯府的马场。”
时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眉毛微蹙:“马场太远了。若寻马匹代步,目标又太过显眼。”
“是。”闻礼之面色沉重地点头,“那些人很快便会发现您不在府中,定会大肆搜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快速脱下自己那件半旧的外衫,递给时莹。时莹没有犹豫,接过衣衫罩在自己略显精致的衣裙外,又抬手利落地拆散发髻。闻礼之从自己中衣下摆撕下一条干净的布条递过去,时莹接过,将长发松松拢起,再用布条包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眉眼。
闻礼之想了想,忽然蹲下身,用手在地上蹭了满掌灰尘,毫不介意地抹在自己的脸、脖颈、手背以及鞋面上。时莹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依样照做。片刻间,两人便显得风尘仆仆,黯淡了许多。
“走吧。”闻礼之低声道。他过去常趁夜色调查,对京城街巷布局颇有了解,专挑那些狭窄小巷与僻静道路穿行。
两人沉默地疾走。时莹久病之躯终究虚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呼吸便愈发急促,脚步也明显慢了下来。她紧抿着唇,强忍着不适,偶尔停下扶墙稍作喘息,却总是很快便挥手示意闻礼之继续前行。
再次见她停下喘息时,闻礼之上前一步,语气谨慎而体贴:“小姐,您脸色很不好。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我搀着您走吧。”
时莹喘着气,抬眼看了看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巷道,又回头望了望侯府的方向,最终不再坚持,点了点头,低声道:“有劳。”
闻礼之小心地搀住她的手臂,分担部分重量。两人再次前行,速度虽未加快,却稳了不少。
又勉强支撑着走了一段,时莹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呼吸已变得浅促,脚步虚浮,显然已到了极限。闻礼之停下脚步,快速估算了一下时间和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离内城中心区域有了一段距离,但离目的地依然遥远。
他小心地让时莹靠墙坐下,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松了口气,低声道:“还好……还在。”
看着时莹冷汗涔涔的脸,闻礼之不再犹豫,在她面前蹲下身:“小姐,事急从权,得罪了。请让我背您一程,我们必须再快些。”
时莹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几乎耗尽,她看着闻礼之并不算宽阔,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可靠的肩背,轻轻点了点头,不再逞强。
闻礼之小心地将时莹背起,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伏得更稳当些,随即加快脚步,朝着平时运送蔬菜物资的偏门方向走去。
运气不错,没走多远,便看见一辆空了的驴车,一个看起来憨厚的中年汉子正坐在车辕上歇脚,看样子是刚送完菜准备出城。
闻礼之上前,操着一口刻意模仿的、带着生硬南方口音的官话,怯生生地开口:“大哥,叨扰了。您这是……要出城去吗?”
那车夫闻声抬头,警惕地打量着他俩。只见问话的年轻人一脸尘土,衣着破旧,看着老实巴交,背上趴着个用布包着头脸的姑娘,身形瘦弱,好似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微弱起伏。
“俺们是来京城投奔亲戚的,”闻礼之继续用那口蹩脚的口音解释,“凑了点钱给俺妹子瞧病,这、这看完了,得赶紧家去。大哥您要是顺路,能不能捎俺们一程?俺们给钱……”说着露出攥着的几枚铜板。
车夫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尤其是闻礼之背上那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妹子”,警惕稍减,点了点头:“刚送完菜,是要回村里去。”他挥挥手,“上来吧,钱不钱的再说,看你这妹子病得不轻,赶紧送回去是正经。”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闻礼之连声道谢,小心地将时莹安置在板车靠里的位置,让她能靠着车栏,自己则坐在靠近车夫的外侧。
驴车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木质车轮碾过不平的石板路,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车夫是个闲不住的,甩了下鞭子,便打开了话匣子:“这年头,讨生活都不容易呐。看你们兄妹俩这样……是打南边来的?”
闻礼之缩着肩膀,模仿着拘谨的模样,笨拙地点点头:“是嘞是嘞,南边遭了水,田淹了,没法子,才来京城投奔表叔……”
“唉,遭灾了啊,那是难。”男人表示理解。像是想起了自家事,“俺家那口子,身子骨也弱,跟个药罐子似的,三天两头就得抓服药,银子流水似的花。”他嘴上抱怨着,可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苦闷。
闻礼之适时地露出同情又窘迫的表情,讷讷道:“……俺妹子也是,这病拖拖拉拉好久嘞,要不是表叔接济,凑了点钱,也不敢上京来看……”
“能瞧上病就好!”男人倒是乐观,话头一转,又带上了几分显摆,“不过俺闺女争气!手那叫一个巧,跟她娘学了一手好绣活,那花儿绣得,跟真的一样!时不时就能接点活儿,还能贴补家用哩!”他说着,眼角笑出了褶子。
闻礼之做出羡慕又憨厚的表情:“大哥好福气啊……”
“福气啥呀!”男人立刻摆手,做出苦哈哈的表情,声音却扬高了几分,“婆娘凶得很!管得那叫一个严!多抽袋烟叶子都要念叨半天,俺这兜里比脸都干净!”他虽是抱怨,但那神态语气,分明是在炫耀这份有人惦记的幸福。
闻礼之配合地咧咧嘴:“有人管着是好事嘞。”
“嗐,好啥呀……”男人嘴上还嘟囔着,心情却明显更好了,鞭子在空中甩出个轻快的响儿。
闻礼之则继续维持着那副木讷少言的样子,偶尔在车夫问及“地里种啥”、“妹子啥病”时,才磕磕巴巴地用预先想好的说辞含糊应对过去,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逐渐靠近的城门方向。
眼看离城门越来越近,人流车马渐多,闻礼之便对车夫道:“大哥,就在前头方便的地方停吧,俺们就在这儿下了,多谢您捎这一程!”
闻礼之坚持将几枚铜板塞给车夫。男人推辞不过,收了钱,还好心指了出城的路。闻礼之再次道谢,牵起时莹,再次混入人群中。
他们的方向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心思也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