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难说。
喉间那股奇异的灼烫感久久不散。帝千殇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只觉周身血液奔涌,灵力如潮。那柄剑仿佛感应到他的召唤,隐隐发出低沉嗡鸣,剑柄上盘绕的银蛇宛若活物,眼中迸出两点猩红光芒。
守冢人还在滔滔不绝,他却已充耳不闻,眸中只剩环绕剑身的黑红煞气。
通体乌黑的长剑斜插在嶙峋乱石之间,在铺天盖地的雪亮剑光里显得格外扎眼。他足尖在地面轻点,纵身便向崖下跃去。衣袂翻飞间,他如疾风般掠过几处凸岩,席卷着落于剑前,稳稳握住了剑柄。
霎时间,天地昏沉,万物失色。他的神识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撕扯着,拽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汪洋。
浪涛翻涌间,他看见一名黑衣男子瘫倒在地,左颊一道疤痕狰狞可怖,胸口被一把银剑贯穿,鲜血浸透衣袍,正汩汩流入血海之中。
一位白衣青年静立在一旁,如傀儡般身形僵直,墨发间绕着一截梅枝。殷红梅花缀在青丝上,凄艳夺目。
这是他在幻境中见过的模样。
忽而风起,梅瓣簌簌落落,纷飞如雪。青年的身影渐渐淡去,最终彻底消散于昏黑混沌里,再无痕迹。
黑衣男子已然气息全无,脖颈却忽然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极其缓慢地扭过头来,一双眼珠瞪得滚圆,直直盯着他。
那张脸比帝千殇多了几分沧桑,眉宇间也更显成熟,五官轮廓却与他如出一辙。帝千殇凝视着这张脸,只觉得无比陌生。
“你恨他吗?”
男子声音嘶哑,一边说话,一边从口中涌出黑血,见帝千殇不作回答,又问:
“你不恨他?”
帝千殇猜到他说的是贺任之。凶剑会用幻象摧残心智,无数修士都曾被催生心魔。他缓缓按住腰间的剑,向前踏出半步。
血海向四面退去,男子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把身子支了起来,手肘反折,骨节凸起,全然一具无生气的死尸。他将胸口的那柄剑一点一点拔出,血肉黏连在剑上,把整柄剑裹得通红。
他问:“你难道不恨他?”
帝千殇沁了一身冷汗,仍然顶着凌冽杀意向前走。黑衣男子已经站起身,手中赫然化出一柄玄黑长剑,铮铮低鸣不止。
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每行一步,便有血肉模糊的残块自他身上剥落。剑尖拖曳于地,刮擦出锐利尖响,一声声刺进耳膜。
帝千殇感觉心脏被死死攥住,竟然俯身咳出一口鲜血。他猛地呛了一阵,嘶声道:“我为什么要恨?”
“为什么恨……?”男子歪着头,似乎在咀嚼他的话,“人妖殊途,天道难容,何苦要动那恻隐之心……他上一世杀戮成性屠虐满宗,最后连你也不曾放过……”
帝千殇有些发晕,在一片虚无之中天旋地转,最终咬着牙站定。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着白,死死扣住剑柄,像是受了冷,还在小幅度地抖着,被他强行压下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呵呵呵……那你看看我。”男子自嘲似地笑了笑,眸中透出狠戾,“我如今这副模样,全是拜他所赐!将来……你也会变得与我一样……”
话音未落,他挥剑劈来,寒光撕裂虚空,挟着滔天煞气直劈而下!
男子所用的剑式与他极为相似,帝千殇只消几招便看透了。两人打了五六个来回,黑衣男子剑势愈发凶狠,抬手并指抹过剑脊,登时煞气通天,轩然而起。
是“斩魂”。
帝千殇没料到对方会现在就用出这招,瞳孔骤缩,灵力汹涌而出,尽数灌进手中银剑。剑身爆发出刺目炫光,不退反进,化作一道银锋,全力朝那煞气斩去。
男子体内的灵力异常稀薄,勉强再挡下几击,逐渐败下阵来。那招“斩魂”被强硬折断,男子也被帝千殇劈成两截,下半身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上半身还挣扎着向前爬。帝千殇看着,只觉得心中恶寒。
男子埋着脸,又干笑了好一阵,似乎有些哽咽,最后也没落下泪来。玄黑的剑掉在身旁,磕出一声沉闷的响。他道:“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怎么会没人告诉我呢?……”
那半截身体往后倒下,终于气绝。
虚景散去,帝千殇再睁眼时,“恨难说”已被他拿在手中。
……
贺任之摇着扇在崖边踱了好久,问:“现在过了几个时辰了?”
守冢人平静道:“才只一刻钟。”
贺任之不说话,折扇开开合合,又问:“一般人进去要待多久?”
守冢人道:“连待四五天的也不少见。两位要是等得累了,不如先回我们这儿的客房歇歇?”
虞画扇闻言眼睛一亮,刚想应声,看贺任之仍然杵在原地不动,只好讪讪把话咽回肚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