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金红的余晖慷慨地泼洒在天空上,如同涨潮时,漫上沙地的海水。
他背身倚靠着房门,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往前,只是望着地上的窗影发愣。
……天上、天上潮水的来去,也会像人间一样,带走失落其中的魂魄吗?
沉默一直持续到地上窗格的界限渐渐模糊。余照火说:“小时候师父和我说,不执着生死,难为医者,太执于生死,则难得存进。我不明白……界限在哪呢?”
“……”
宁师道没搭话。他明白余照火现在不需要别人来讲道,一切劝慰都显得无甚用处,甚至高高在上。
“我想……我想睡一会儿。”余照火抬起头:“留在这里可以吗?我不想……回去。”
“我在这。”宁师道回答:“……我等你。”
余照火坚持不用宁师道给他挪地方,只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这几天,那是他的“老位置”。
他像是课上贪睡的学生那样,双手交叠作枕、趴在床沿上,很快就睡着了。气息绵长,似乎睡得很沉。
窗下的街市渐渐点起灯,迎来比白日更热闹的夜晚,好像欢笑呼喊中,亦有火树银花的爆裂和杂耍技团的鼓乐。折花楼堂下也热闹起来了,有些歌舞伎乐和推杯换盏的动静。
宁师道记得今天是除夕夜,他有点担心这些声响会把余照火吵醒。
没等他想出详细,门外楼梯上已经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是折花楼的掌柜。上次来时,和余照火在另一间房里说了好久。
“稍等。”宁师道小声说道,将来人拦在敲门之前。
掌柜听出这不是上次那个小大夫的声音,于是回话时语意颇含惊喜:“……宁道长?”
宁师道没搭话。余照火睡着时压着了他的被子,他正小心翼翼地下床。
掌柜安静地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宁师道出来,面色大喜:“宁道长。”
“嗯。”宁师道点头,抬手指向空闲的另一间房:“请。”
他言语轻轻,掌柜早猜到是屋里另有人在休息,亦轻手轻脚、不敢高声:“道长身体可康复了?今日除夕,东家嘱咐我上来看看,若是道长有兴致,府上已摆好宴席。”
宁师道婉拒了,只说朋友连日劳顿、需要休息。他自己走不开。
掌柜了然:东家亦是早告诉他不要硬请。
他又问到折花楼给三位备下的年饭,要不要现在端上来。宁师道没成想李常宣会让他们做得这样仔细,不免有些讶异。
“堂下随时有人。”掌柜自顾自把话接了下去:“道长有需要,我可随时唤来。”
“……谢谢。”宁师道回答,寻思着总该想点别的话说:“我听说李公子近来和镖局有亲了。”
“是呀是呀。东家和小姐蒙受道长惠恩,才有后来喜结连理,算起来,也是从道长这种下的机缘……”
他们来来回回说了一些实际上无关紧要的事,约莫一刻钟,掌柜带着宁师道的谢意郑重其事地给东家李常宣复命去了。
宁师道送人到楼梯口,掌柜下去之后,他独自在那待了一会儿,拆掉了小臂上的绑带。
那里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其他伤处应该也一样。
所以如果他真的如师父所说,远离刀剑江湖……只要久居世外,就能安然百年吗?
可是……那样他的一生还剩下什么意义呢?
活着,就只是活着而已。没法传承师父的剑技,更遑论在江湖上为师父正名。
那样的话,他就只能是个在华山深雪中无能为力的孩子了。
正想着,中间的房门猛然洞开,余照火脸上仓惶神色还未彻底褪去,见到他站在楼梯口,反而笑了笑:“……你在这啊。”
“嗯。”宁师道指间夹着刚拆下来的绑带,抬起手臂来给他看:“除夕,要不要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