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秋意逐渐深浓。
徐仪掀开车帘一角,外面是一片萧瑟的田野,光秃秃的树丫子直愣愣地戳向灰蒙蒙的天。得了皇后娘娘的允准,她今日总算能出宫透口气,和朱棣一道,到朱橚在城外的庄子上小坐。
“五弟这庄子,倒是个躲懒的好去处。”朱棣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徐仪回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有些时日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一截,眉眼愈发深刻,轮廓也更硬朗了。她笑了笑:“读书他也没落下,只是总说读书费神,不如侍弄药草来得快活。”
朱棣也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垄,嘴里忍不住抱怨:“我看五弟就是寻个由头躲懒,不想练武罢了,整日抱着那些医书,说是什么‘学医济世’。满口歪理,谁也辩不过他。”
“大哥还说我只顾往大营跑,也不怕荒废功课。依我看,五弟才更该挨说。”
徐仪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你的确好些日子未进宫了。”
他挑眉应道:“非是我不想进宫看你,实在是沐春那小子,练起武来便如痴如狂,日日缠着我较劲,整日不得脱身。”
徐仪看着他小麦色的脸颊,和那双在阴天里熠熠生辉的眸子:“精进武艺也是好事,以后自有用处。我跟在皇后身边,倒也不觉孤寂,你不必记挂着我。”
朱棣当然知道徐仪过的很好,他没少偷偷去母后宫里探望,看她穿梭在庭院里,忙忙碌碌,有的时候一驻足凝望,就是半个时辰。
但这些事,他并不打算对徐仪说,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本王甘愿牵挂着你。”
庄子不大,却打理得极为雅致。
朱橚是个会享受的,虽是秋日,院中却不见多少萧瑟,已经种下了几株耐寒的腊梅,只等着冬日盛开,墙角一丛翠竹依旧青葱,给这片天地平添了几分生机。
刚一下车,就见朱橚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为首的少年身量与朱橚相仿,正是沐春。他身旁还俏生生立着一位姑娘,穿着一身湖色衣裙,比上次见面长大了一些,已经可见灵动秀美的胚子,正是沐春的表妹冯玉儿。
“四哥,你们可算来了!”朱橚一见朱棣,就夸张地长叹一口气:“茶水都等凉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先去看了朱橚最为得意的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更像是一片精心规划的田地,被分成了无数个小方块,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虽然此刻大多已经被采摘过了,但从那些标注着“白术”、“黄芪”、“当归”的小木牌上,依旧能想象出春夏时节的繁盛景象。
朱橚颇为自得地介绍着,“待来年开春,我定要将《神农本草经》上的药材,都种上一遍!”
众人四处闲逛,朱棣悄悄拉了拉徐仪的衣袖:“陪我走走。”
徐仪会意,便随朱棣一道,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片刻后,两人走进了一片略显寂寥的药草园子。
秋日的园中,可看的东西不多,北风卷着枯叶,在两人脚边打着旋。
“还在为宫里的事烦心?”朱棣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落在她略微紧绷的脸颊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徐仪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了一下。后宫中的那些事情,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别担心。”朱棣也不多问:“等过几年,我到了就藩的年纪,我们就能去北平。”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向往的光芒:“到了北平,天高海阔,再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烦心事。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看书、写字,我带你骑马、射箭,去草场上看日出,去山林里打猎。”
他描绘的未来,太过美好,令徐仪一时失神。
是啊,至少她不必困守宫闱,他们还有北平可栖,那个远离权力喧嚣,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
但她又想到,若是燕王府后院纷扰不宁,想来无论是应天还是北平,都是难寻安宁。于是她看着朱棣,脱口问出:“殿下将来,可会纳妾?”
朱棣的脚步猛地一顿,他转过头,凝望着她:“你还没过门,就想着我纳妾的事?”
“寻常人家,不都有三妻四妾?”徐仪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声音也小了下去,“亲王府邸更不必说。”
“岂会家家如此?必然也有不染此俗之家。”朱棣的语气斩钉截铁。
徐仪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中一暖,若是朱棣不纳妾,就好了。
朱棣正要再说,就听见她幽幽地补了一句。
“我只是瞧着母后为后宫琐事所累。”她的声音里带着叹息,“以母后的才能,足以辅佐父皇,安抚天下,治理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