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大本堂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午后的暖阳透过窗纸,洒下一片温煦的光晕,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照得清晰可见。墨香混着书卷特有的陈旧气息,让人心神宁静。
夫子还没有来,徐仪正读着刘基所著的《郁离子》,她读的专注,此方沉静,好像完全不受宫中最近发生的事情所扰。
“你在读哪一篇?”坐在她对面的朱棣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徐仪手腕一顿,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楚人养狙》”
“讲了什么?”朱棣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问道,果然比起枯坐读书,他还是更喜欢骑马射箭。
徐仪笑了笑:“治民以‘术’不以‘道’者,终将民心尽失。”
朱棣也是顶聪慧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徐仪是直接总结出了寓言之下的真意。他不是皇帝,无法感同身受父皇被臣子忤逆暗讽时的愤怒,在他眼里,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劝谏箴言,但依旧在心里暗忖,诚意伯这张利嘴,怕是又要让父皇龙颜不悦。
起了个话头,徐仪正想问一问朱棣临濠到底发生了什么,殿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
朱棣刚回过头,就见坤宁宫小太监江运才那略显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本堂正殿的门口。他神情凝重,脸上那点惯有的谄媚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面的焦灼。
“燕王殿下,徐姑娘。”江运才躬着身子:“皇后娘娘有旨,请徐姑娘即刻去坤宁宫一趟。”
徐仪心中一紧:“可知是为何事?”
江运才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压得极低:“娘娘只说有要事,让您即刻过去。”
朱棣的眉头皱了起来,徐仪却已经收起书起身:“知道了。”
她走前对朱棣说道:“若是下学了我还没回,你就别等我了。”
宫道幽深,仿佛没有尽头。越往前走,人迹越是寥落,这不是回坤宁宫的路,然而宫道上依然零星可见巡逻的禁卫与洒扫的宫人。
她瞥见江运才身后紧随着的两个侍卫,心头不安的预感蔓延。
江运领着她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径,向着皇宫西北角的冷僻宫苑走去。
“江公公。”徐仪停下脚步,声音清冷:“这不是去坤宁宫的路。”
江运才也停了下来,他回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徐姑娘,您别急,就快到了。”他指了指前方一座宫门紧闭,墙皮斑驳的宫殿。
徐仪看着那座透着死气的宫殿,心中疑云更甚。
江运才上前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宫门。“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惊起了一片灰尘。殿内空空荡荡,只有正中摆着一张孤零零的案几和蒲团,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摞厚厚的佛经。
“江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仪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寒意,“皇后到底是何旨意?”
江运才快步走进殿内,将宫门从里面合上,与门口的侍卫隔绝,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徐姑娘,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娘娘让您在这里,为她抄写佛经。”
徐仪冷冷地看着他:“抄多久?”
江运才眼神躲闪:“这个,奴婢也不知。娘娘只说,让您安心在此,没有她的旨意,万万不可踏出宫门半步。”
“说到底,是要将我关在这里了。”徐仪一语道破。
江运才的冷汗流了下来,他急忙摆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今日午后,陛下不知为何事,到坤宁宫发了好一场大火!宫人都被赶了出来,奴婢斗胆走在最后听了一耳朵,好像提及了姑娘的家人。”
徐仪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心弦紧绷,家中究竟出了何事?是父亲遭了变故,还是母亲突逢不测?
皇后又为何要将她关到这里,究竟是要她避开什么?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从袖中摸出一小锭碎银子,不着痕迹地塞进了江运才的手里。
“姑娘,这……”江运才愕然出声。
“劳烦公公了。”徐仪的声音恢复平静,波澜不兴:“公公是皇后身边得力的人,我还要多多仰仗公公照拂。若外面有什么消息,还望公公能想个法子,递个信进来。这点碎银,不成敬意,权当给公公买盏茶喝。”
江运才捏着那锭分量不轻的银子,心中飞快地盘算着。皇后娘娘的命令是困住徐姑娘,但特意叮嘱过,用度吃穿,绝不可克扣分毫。
这意味着徐仪虽陷险境,却并非全无转机,皇后娘娘终究还在保她。
于是江运才将银子稳稳地揣进了怀里:“姑娘言重了,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您放心,有奴婢在,断不会让您在这里受了委屈。外头的事儿,一有风吹草动,奴婢定会想办法让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