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复杂的情感他向来不善分辨,此刻他却能察觉到季向庭无处发泄的浓郁怒气,对自己的,对天道的。
方才那句话,显然安慰得不是时候。
可纵使气成如此地步,他也仍旧避开了自己胸口的伤口。
季向庭垂下手抬头,在手掌遮掩下失控的情绪在一瞬便消退下去,除却在烛火中微微泛红的眼眶,便再无踪迹。
这样的神色有些陌生,却又分外熟悉。
那是曾经貌合神离的彼此才会出现的模样。
“归……”
生疏的挽留话语尚未出口,应寄枝便觉衣襟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拽,身体便顺势前倾。
一团热意贴上来,随即便是毫不留情地一口将应寄枝的唇角咬破。
应寄枝神色一凝,伸手拽过季向庭的手腕,季向庭欲挣,目光触及应寄枝的伤口,却又骤然停住动作,僵着身子任由对方的气息浸透。
不知过了多久,应寄枝才终于放开季向庭的手,看着对方后退一步,指尖蹭了蹭泛红的唇角。
“应寄枝,我与前世不同,你呢?”
夜幕深深,他最后望了一眼应寄枝,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偌大主殿再次冷清下来,应寄枝瞧了眼空荡手心,将视线重新落在案牍上堆叠的公文。
可良久过去,他却始终不曾落下一笔。
他不曾料到两人久别重逢会是如今局面,却终是误打误撞成了眼下最好的结果。
让季向庭毫无察觉地再活一世,才能让他在杀自己时不会迟疑,彻底得偿所愿。
本以为自己坚如磐石,可在桃树下听见他如蜜话语,却又无法不为之沉沦。
镜花水月一场,已是得寸进尺,不该再奢望半分,只会害了他。
如此便好。
静夜之中是谁无声叹息,终是一宿未眠。
应都原,枯荣别院。
庭院之中的烛火烧了大半夜,被人剪了又剪,忽明忽灭地映在庭中将士脸上,无端染上几分肃杀之气。
李元意皱眉在树下踱步了半夜,坐在一边的江潮听着连绵不断的长吁短叹,额角青筋一跳,终于忍不住将人拽过来按在一旁的凳子上。
“你晃得我眼都花了!眼下季公子不在,你急也没用!”
李元意泄气地将自己的袖子从江潮手中抽出,望向一旁同样神色凝重的十一。
“外头流言蜚语喧嚣尘上,又有杜家长老里应外合地推波助澜,若是再放任,日后枯荣军要征讨仙门便是别有所图,如何能众望所归?我们当真要眼睁睁看着么?”
“当真是憋屈!要我说,不如直接同那劳什子杜家军打一架!定然打不过我们!”
一句问话道出枯荣军心中所想,血气方刚的少年们早便忍不住,未等十一的回应便此起彼伏地吵嚷起来。
十一侧首一瞥,凌厉目光扫过庭院,原本喧闹不已的将士们便纷纷安静下来。
“且不说如今季公子或许在他们手中,你们如此鲁莽行事,是想让局势变得更乱么!岂非正中那伪神下怀?”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不少怨言的军士便彻底息了声。
他们虽信季向庭的话,可这些天外之人对他们来说着实太过虚无缥缈,那蛊惑之力又太过神乎其神,让他们无从下手。
原以为只要掀翻仙门四家便能功成身退,不成想在这些庞然大物背后,竟还有更加遥远的存在。
那日十一再次给了他们选择去留的余地,惊讶之后却无人选择离去。
在决定追随季向庭之时,他们便早已将生死抛之脑后,只是觉得茫然。
若当真有季向庭说得那般可怖,他们不过芸芸众生,又如何能斗过对方?
除了季向庭外,无人能给他们答案,是以在焦躁的等待外,枯荣军们别无他法。
白玄蹲在角落看了看晦暗天色,摇头晃脑地叹出一句:“是场大仗啊……”
“哟,许久不见我们白公子何时学了算命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