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习习,两人此刻正坐在屋顶之上,身旁还搁着温好的酒壶。
季向庭捞过酒壶灌了一口,便倒在应寄枝怀中,仰头看着眼前皎洁明月正缓缓升起,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这是他连美梦都不曾奢望的景象。
他看了看院落中枝繁叶茂的桃树,往应寄枝怀中蹭了蹭。
“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94章天地
“上回因祸得福,我这辈子头一遭回望尘山,我爹便给我托了个梦,让我别欺负你。”
季向庭牵着应寄枝的手漫步在小径上,话至此处弯了弯眉眼,揶揄地一扫应寄枝叠得严实的衣襟,揉了揉酸软的腰。
“也不知到底是谁欺负谁。”
应寄枝伸手揽过他的腰,暖融融的灵力便顺着腰骨蔓延上来,季向庭顿时受用地半靠在他身上,短短一段路就这般缠缠绵绵地走了足足一盏茶。
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后,应寄枝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处地势上扬的悬崖,翠绿的草叶在晚风中晃动,沙沙作响,崖尖处竖着一块石碑,此刻正对着苍穹之上的那轮圆月,
应寄枝蓦然停下脚步,季向庭回过身来,指尖摩挲着他的腕骨。
“随我去看看他们罢。”
应寄枝垂下眼睛,只是犹豫一瞬便被人捧着脸重新抬起,季向庭有些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耳垂。
“天底下竟还有家主会怕的事?”
应寄枝眼眸一深,季向庭挑了挑眉,极为上道地亲他一口顺毛。
“他们会喜欢你的,嗯?”
才升起的些许五味杂陈便在对方的插科打诨下消散得无影无踪,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应寄枝心中似是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一撞,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指尖,终于做出了妥协。
两人踏着月色走近石碑,季向庭抬头瞧了瞧石碑旁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伸手拍了拍树干。
“当年我离开时怕两位老人家冷清,特地挪了棵小树来陪着,本也没指望它能活,没想到竟长这么高了。”
应寄枝垂目看着石碑,百年过去,石碑底座上爬满了藤蔓与青苔,唯有石碑上极深的印记,清晰如昨。
季月、柳如霜。
偌大石碑上只刻了一对名姓,没有雕饰,亦没有生平与溢美之词,朴素得让人无法相信这便是名极一时的剑圣最后长眠之地。
在这一对名姓下留着一道显眼的刻痕,似是何人姓名的第一笔,可不知为何,那人终究没有将它刻完。
应寄枝伸手抚摸着那道突兀的刻印,他对季向庭的字迹太过熟悉,即便是百年前的旧印,他仍能感受到其中浓烈到无法宣泄的愤怒与哀痛。
也本能地明白这道刻印之下,季向庭本想刻上的东西。
那是季向庭自己的名字。
“那时候年纪小,遭此劫难觉得天都要塌了,在废墟之中找了一晚都拼不齐爹娘的尸骨,给他们下葬刻碑的时候害怕得不行,便想着干脆自裁一了百了。”
季向庭盘腿坐在石碑前,拎着酒壶往地上撒了一半,剩下的全进了他的肚子,醇厚酒香顿时飘满了整座悬崖。
“结果那时候怕疼没敢做,晚上睡觉时便被我爹骂了一通,说白养我这么多年,教了我这么多剑招……啧,他那哪是教,分明就是看我不顺眼,找个由头揍我一顿罢了。”
“不过知子莫若父,我醒来之后便不服气,定要将这仇报了回来给他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了山。”
再惨烈的往事也会在漫长的时光里褪色,在说这些话时他嘴角噙着笑,眼神亦是缓和。
直到被人紧紧抱住,季向庭才从回忆中抽离,伸手拍了拍应寄枝绷紧的脊背。
“如今想来,我那日若是真这么做,怕是得后悔,还未讨到媳妇儿便英年早逝,难怪不受我爹待见。”
应寄枝低头扫一眼怀中之人。
人是没醉,但话说不到三句便原形毕露,插科打诨拐着弯占自己便宜。
“你不会。”
他在洪流之中见过年少的季向庭,有着那般明亮双眼的人,如何会被惊惶吞没,庸庸碌碌地斩断自己的命途?
他注定会走出望尘山,成为比季月更加耀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