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自己将云贵妃的衣衫抢烂了,以后就不能给云贵妃洗衣了!思及此,秋霜猛地收住动作。她自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罢了,这回让你便是!”
秋霜与凝露争抢着为云贵妃浣衣,其一自是为着那衣裳异香,顶要紧的缘由却是,她们诚心诚意愿为云贵妃浆洗衣物。自打从浣衣局调拨至清漪殿,初睹云贵妃仙姿玉容那刻起,秋霜与凝露心念不约而同地一动:“甘愿为云贵妃娘娘浣洗一辈子衣裳!”
她们从未见过云贵妃娘娘这样天仙似的人。一见她,就仿若看见了世间所有极致的美好。世间一切极致的美妙仿佛有了具体形状,真真引人沉沦,教人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
她们诚愿为云贵妃浣衣一世!诚愿服侍云贵妃一生!甚至给云贵妃当狗都愿意!
一念及云贵妃,秋霜双颊倏地酡红。真想跪下来给云贵妃当一辈子的狗啊。
外头雪花兀自飘飞。云烟闲看雪景,宫女近前问晚膳的肴馔。云烟以手支颐:“晚膳吃火锅。”
寒雪天,吃火锅最是应景。大昭是有火锅的。制法滋味与现代相差无几。这等冻死人的天气,围着暖锅大快朵颐最为酣畅。
及至薄暮。殿内暖香弥漫。铜锅鸳鸯格制,一边清汤浮着艳红的枸杞,如积雪中点着朱砂痣。另一边红油滚着青碧花椒,泼辣辣地沸出白汽。
澹擎苍拣了片薄如蝉翼的羊羔肉,往清汤里略一轻涮,搁进云烟碗中:“软嫩鲜浓,合你脾胃。”
云烟夹起一片胭脂红的鹿脯肉,往辣汤中轻轻一荡,再往芝麻酱碟里一蘸。
炭火偶有噼啪轻响,锅沿喷薄的雾气漫过祥云纹的银支架,将窗棂外的风雪氤氲得一片模糊。
云烟鼻尖沁出细汗,澹擎苍拿绢子替她拭了,忽见清汤里浮起两枚并蒂的香菇,恰似交颈相依的鸳鸯。澹擎将这鸳鸯般的香菇捞起,自己碗里一个,云烟碗中一个。
云烟吃了香菇,瞥见澹擎苍唇角浮起笑意。她不明所以:“笑甚么?”
他摇头:“没甚么。”言罢又为她布菜。
云烟而今身子将痊,已可食辛辣。她自己吃得畅快,看澹擎苍只涮清汤不碰辣锅,不禁缓下夹菜动作。澹擎苍从前也是喜辣之人。而今身子受损,既不能多食食物,辣椒这等刺激肠胃之物,更是沾惹不得。
肚囊大的人不能再多食。喜欢辛辣的人不能再吃辣。这真真是憋屈至极。而使他陷入此等境地者,正是她。
窗上凝结的霜花已然融化,天光透入殿内,温温柔柔浸着满桌青翠的鲜蔬与玉白的豆腐。
或许是火锅滋味太好,或许是此刻氛围异常温馨。云烟难得心软了下来,她夹起一片肉,放进澹擎苍碗中:“吃罢。”
澹擎苍微微一怔。这是云烟头一遭,主动替他夹菜。
乌沉沉的眼眸深处,骤然迸溅出光亮来,立即将她夹来的肉送入口中。分明是同一锅滚出的肉,这片由她亲自夹入碗中的肉,竟带了一缕奇异的甘甜。
澹擎苍细细咀嚼,恍如在品尝甚么稀世的珍馐,齿颊间全是珍惜意味。
一旁侍膳的宫女,目光忍不住偷偷瞄向用膳的云烟。看着看着,便不觉神飞天外。
娘娘怎能美至如此境地,美得,只消凝望着她,纵使身旁有人骤然死了,大约也浑然不觉。
翌日雪霁。雪初停,云烟闲极堆砌雪人。积雪推捏成形,嵌上两颗红豆作眼目,插上树作手臂,颈间绕一道红带作围脖。成品憨态可掬,颇有逸趣。
“喏,这个小雪人,送你玩了。”云烟堆罢雪人,拍拍手上残雪,随口便将雪人赠予身侧的澹擎苍。
“送我?”
她点头。
澹擎苍目色骤然温煦如春溪破冰解冻,指尖拂过雪人头顶,似触易碎的月华,力道极其轻柔。
日影渐炽,恐雪人消融,澹擎苍取来斗笠盘盖覆于雪人头顶,又解下自身绒氅仔细裹住其肩。然日头渐灼,雪人终将融化。澹擎苍蹙眉凝睇片晌,拂袖命宫人托起雪人,移送至冰窖封存。
搬雪人入冰窖的宫人心下啧啧称奇。这苍王殿下也是古怪,一个普普通通的雪人,竟特特地送入冰窖保存。这雪人又不是甚么金银玛瑙、珍珠翡翠!
窖内寒气森然凝雾,冰壁上的霜纹如古瓷开片。雪人端端置于冰台之上,澹擎苍拂去襟袖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