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的医术绝佳,让他断了骨头的双腿也能再长出新的血肉,只是每逢湿冷天气仍会剧痛得难以动弹,江铣咬着牙让自己习惯了这疼痛,让自己能够在漠北立下战功回到长安,也找到了解决这疼痛的办法。
院子里的柏树已然枯萎,就连蝉鸣也消失踪迹,四下俱静,江铣突然开口:
“阿孟,我腿疼。”
无人应答,实则这话他也从未对孟柔说过。
有什么好说的呢?他的腿伤有多重,他自己知道,孟柔为了给他治腿废了多大力气,他更是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能够感知到腿伤已是孟柔努力得来的结果,他又怎么会为了这点痛楚就叫难叫屈,让孟柔跟着担心烦恼。
即便在他能够自如行走之后,这痛楚也从未消失过,可江铣从来没有喊过一句疼。
在旁人面前,他不肯示弱,在孟柔面前,他不愿让她忧心。
直到现在。
暌违已久的剧痛袭来,这几个月连番征战,临行前备下的艾草和手炉就在身边却没机会用上,江铣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拿出火石,点燃艾草塞进手炉,再按照太医署医工教习的,按照他自己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将手炉放置在膝盖下缓解疼痛。
可此时,他却失了所有力气,任由这疼痛席卷全身。
闭上双眸,眼前浮现的仍是旧日场景,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的,是这个家原来的模样。
是他同孟柔一起生活过的,家的模样。
“阿孟,我的腿好疼啊。”
江铣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像是害怕惊动什么,可是孟柔已经走了,她已经永远离开了他,这三年来,除了那日在西厢房中的噩梦,她竟然再没有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他躺在床上,旧日腿伤仍旧如蚁噬身,他忍耐着这样的痛楚。
可世上已经再没有一个阿孟,抱着他一同度过漫长冬日了。
……
“林娘子,多谢,多谢!哎呀,这孩子真壮实,瞧这小胳膊小脚!”
孩子顺利出世,母子平安,梅妈妈抓着孟柔一个劲地道谢。孟柔掏出巾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也露出一抹微笑。
今年元月,沐春堂的林寓娘,也即孟柔,已经开始挂牌坐诊,能够独立开方了,她是竹下县唯一一个女医,说不好也是江城的唯一一个,只是还没有经过太医署考核,算不上正经医工。
身为女子,虽然不能参与医职考核,却也比正经医工少了个男女大防的障碍,县里甚至城里,好些女子得了病,不敢找正经医工看诊,便会辗转求到孟柔跟前。
第52章第52章曰赦罪
梅妈妈是妓子,她未曾生育过,也是头回抱旁人的孩子,沉甸甸的一个小人落在怀里,新奇得看不过来。
又是为这孩子欣悦,又是后怕。
方才情势着实险峻,孩子母亲瘦弱没力气,拼尽全力也生不下来,这孩子险些被憋死在肚子里,饶是林娘子到得及时,灌了汤药扎了针,孩子终于能够生下来,却是满脸青紫着没了声息。
梅妈妈本以为这孩子已经死了,可林娘子却说,能救。
她看着林娘子擦了擦孩子头脸,用嘴渡着往孩子嘴里吹气,这孩子不一会儿就活了过来。
“娘子当真是神了!”新奇一会儿孩子,又去新奇林寓娘,“娘子不但生得好,救人的本事也好,更难得是一颗善心。”
她们这样的污糟处,就连稳婆也不肯来的,林娘子却来了。
孟柔也有些后怕,她接生的这个男孩生下来足足有六斤半,位置也不好,生了好几个时辰才生下来,幸而是母子平安。
孟柔收拾好银针和剪刀,检查了一下母亲和孩子的情况,对梅妈妈道:“她体质孱弱,生育之后气血虚亏,一个月内绝对不能受冷受风。孩子也有血瘀的征兆,这几日必得好好看护着,若是有目黄、身黄、尿黄的症状,还请您尽快找我,为他诊治。”
梅妈妈抱着孩子,前两句连连点头,说到后面却面露难色。
孟柔察觉:“怎么,是还有哪里不明白?”
梅妈妈还没答话,对门倚着门框看热闹的女郎先笑起来。
“娘子是官道上的正经人,有所不知。”四月初,天气已经热起来,女郎身上只裹着件薄纱衣,身上全是刚才接客的痕迹,“妓子生下来的孩子哪有养在身边的?女孩还能勉强教养着长大,以后一同接客挣钱,男孩却只能做龟公,养来吃白饭的,妈妈再心善也留不下来。再过一会儿,便会有人来接走这孩子,娘子有什么话要交代,不如交代他们去。”
“知道林娘子是正经人,还不快闭上你那张臭嘴。”梅妈妈啐她一口,转而对孟柔温声道,“娘子放心,托付的那户人家忠厚老实,只是苦于没有子嗣,如今生了个男孩,正正好。他母亲早前亲自见过那户人家,也同意了的。”
梅妈妈低头看着仍在襁褓中的孩子,费了这样大的力气才降临人世,他也累得睡着了。
“这孩子生在这地方便算了,可不要让他当这里头的人。”
纱衣女郎方才还笑着,此时也神情落寞:“我们这样的人,生来便命苦,便是天下大赦也赦不到咱们头上。”
孟柔一直没说话,此时突然问道:“天下大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