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怔住了。
“这可不是我让他做的。他早就定好主意了,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看了这么多天,今天终于成功了。”栗秋焰感叹道:“这可是惠惠独立第一次……做出的料理呢。”
“爸爸?”
惠抬头看着甚尔。他那双与甚尔相似、眼神却与母亲相像的眼睛,闪动着熟悉的、希望的光。
甚尔的手颤抖起来。他的瞳孔收缩着,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闭上眼睛,仿佛接受了某种清醒的命运。
“……好。”甚尔叹了一口气:“我喝。”
面前仍然是一碗味增汤。清亮的汤面、微微开口的蛤蜊。甚尔拿起勺子,这次却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十分平静地张开口。
熟悉的味道渗进味蕾,虽然有所预感,甚尔的心脏仍旧紧缩起来——这一次,他最终还是想起了妻子的死亡。
妻子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也许是回光返照,她短暂地撑起身体,向他摊开手掌。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
“把那个……”
甚尔与她的眼睛一对视,明白了她想要什么。他拿过床头放着的玻璃球,放进了她张开的手心中。
她看着那颗玻璃球,看着那端坐于其中、色彩鲜艳的雏人偶。在生命的最后,像是想借此消除不甘、又或是只是单纯想踏踏实实地握住些一些确实而安定的存在,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了那颗玻璃球,像是握住自己的人生。
她看着甚尔的眼睛,曾经那眼中闪着希望的光,现在甚至那光更灼亮了,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只慢慢地吐出了一句话。
“惠……就交给你了。”
光熄灭了。紧握的手指松开,玻璃球掉在地上,啪一声碎了满地。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
一开始大脑是空白的。作为杀|手,甚尔见过无数死,但这是他见过的最平静的一次死亡。他知道妻子已经停止了呼吸,却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从茫然中醒来的是不可置信。他甚至感到一种可笑的荒谬。他早知道老天不公,那么多幸运儿出生起便一无所知地幸福活着,他已经够倒霉了,倒霉得甚至有些低贱,但他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才稍微活出了点人样啊。
接着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先于悲伤率先席卷而来的,竟然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庞然的怒火。
他猛地跳起来,像是受伤的野兽般暴跳如雷地发出怒吼,急躁又一刻不停绕着床来回走动,他冲着床上妻子的尸体大发雷霆,即使知道她已经听不见了,仍然情绪激动地破口大骂。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么,你就这么潇洒地一死了之,扔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你以为我真的爱你?我根本没那种东西!告诉你,我只是缺个帮我舒舒服服打理生活的人而已,我根本不在乎你!你死了,有大把的女人等着倒贴老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活着管东管西,死了还想绑架我?你做梦!
他嘴里不断吐出脏话,无数难听的词汇发泄般一股脑喷了出来,他来来回回地骂,一直到骂累了才停。他喘着粗气,慢慢地坐下来,轻轻将她那只伸出的手贴在额上。
他想——这个愚蠢的女人、这个不负责任的女人、这个坏得要毁掉他一生的女人……他真的好想她活下来。
甚尔捂住眼睛。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聚在下颌,落进了碗里。
栗秋焰注视着他,叹了口气。
是的。差的那一点咸味……是眼泪啊。
惠惠扒在桌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甚尔的胳膊。
“好喝吗?”
“……”
牢牢被手掌按住遮挡的脸下,发出了粗哑而颤抖的声音。
“难喝死了。”甚尔笑道:“真是个笨小鬼。和你妈……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