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睡沉被人往身上搭了薄毯,他却毫无所觉。
这种事态隐隐不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让裴颂厌恶又莫名焦躁,甚至在心底滋生出了戾气。
不过是为了牵制萧厉,才留的这老妇性命。
如今计谋已成,这老妇是死是活,对他都无甚影响,他同放生一小猫小狗无异地给了她一条活路罢了。
至始至终,对方都只是一只被他利用完就可随意丢弃的可怜虫,他会对她放下戒备?
莫不是因为那点拙劣的讨好,他便也可笑地软了心肠?
这个念头几乎是刚冒出来便被他否定了,不过是陪这老妇做戏还有那么几分意思,又被她营造出的母性短暂迷惑罢了,他怎么可能对一卑贱老妇卸下心防?
“愣着作甚?快些动筷啊。”萧蕙娘布置好菜肴,见裴颂坐在那里神情不明,不由催促道。
裴颂应了声,却并未动筷,指节无意识在躺椅扶手处轻叩,眸子掩在了半垂的黑睫下,似在迟疑要不要改变自己初时的决定。
萧蕙娘热络朝他招呼道:“你尝尝这葱爆排骨,
我家獾儿啊,
从前最喜欢吃这道菜,
我做得多,回头啊,你再带些回去,给那两位小兄弟也尝尝。”
说罢又另取了小碗替他盛了一碗蹄花汤:“还有这蹄花汤,最是滋补,我瞧着你比先前又瘦了些,出门在外也要照顾好自个儿,饭别总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吃……”
这些絮叨,莫名地将那些尖锐又躁动的情绪安抚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裴颂脑子里忽地又窜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留这老妇性命,让她一直这么待自己也未尝不可……
萧蕙娘不知他心中所想,看着眼前这个同自己儿子年纪相仿,性情也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是当真起了慈母心肠,继续道:“往后若是得闲了,常来大娘这里坐,就把这儿当自家一样。”
裴颂喝汤的动作一顿,心口像是被热水漫了进去,将那些冰冷的杀意都浸没了,刚涌出来的那个念头也愈发强烈,他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好。
萧蕙娘看他的目光愈发慈祥和蔼,道:“你啊,真是像我的獾儿,看着你,我常觉着自己好像又多了一个儿子……”
这本是句玩笑话,却让裴颂有如当头棒喝,瞬间从那片温情中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手上还剩的半碗汤,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惜我娘去得早,我总想再看看她,但终究是见不到了。”
萧蕙娘见自己无意间提起了裴颂的伤心事,忙宽慰道:“你这般出息,你娘在天有灵,看到了也替你高兴的。”
裴颂吃着菜,意味不明道:“我也希望我娘高兴。”
蹄花汤喝至一半,萧蕙娘端了碗去厨房盛,裴颂盯着她的背影出神了一会儿。
等萧蕙娘重新端了碗出来,招呼他继续吃,他拿过萧蕙娘那边的汤碗,给萧蕙娘也盛了一碗,端给她道:“大娘您自个儿也吃。”
萧蕙娘明显很高兴,接过时满脸都是笑,嘴上说他客气,却直接就着碗连喝了好几口。
这后半顿饭,一人相谈更融洽了些,倒真像是走失多年的母子一般。
饭后萧蕙娘要去收拾碗筷,裴颂提出陪她坐会儿,萧蕙娘便拿过一旁的针线篓子,借着灯笼的光,一边替他缝制新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谈。
说到萧厉,萧蕙娘声音便都是苦意:“我啊,一直都希望獾儿寻常普通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好,不需要他有多大本事。他若是真跟个寻常贩夫走卒一样,我当初便是死在了周府,他也不会冲动去杀那裴将,现在就不用东躲西藏过日子了……”
裴颂一直看着萧蕙娘细密落下的针脚,听她这般说,突然问:“您不希望他为你报仇吗?”
萧蕙娘叹气道:“人早晚都是有一死的,我已拖累他太多,若是死在那刀下,无非就是少看他几年。他为替我报仇,如今有家都不能回……”
萧蕙娘说到伤心处,难掩哽咽,用手背抹了把眼,才继续道:“我情愿他当个怂包软蛋,至少能得一辈子安宁。”
裴颂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这般想的么?”
萧蕙娘道:“当娘的,哪能不盼着孩子好呢?”
眼睛视物有些昏花,萧蕙娘以为是光线太暗的缘故,用针在鬓角抹了抹,继续道:“我啊,都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那孩子……”
她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