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钦面色微变。然后陆宁远就瞧见,在这双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睛翻然一变,在那里面,狐疑的、审视的、甚至忌惮的、尖利地痛恨着的微光闪了一闪——刘钦是恨着他的,就和初见时一样。
结束了。半个他已经神魂俱灭,剩下的半个却冷冰冰地想,都结束了。搞砸了,他彻底地失去刘钦了。他抓在手里的那道缥缈的影子,才刚刚涂抹上一笔、两笔颜色,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它的眉目,就永远的失去它了。
而他心中烧着的那一簇火苗,多少烈风不曾扯灭,多少骤雨不曾浇熄,曾经照彻过死亡的漫漫长夜,穿过两世冰冷的风尘,他以为会永远永远烧着的火——现在滚滚怒涛已耸立起千丈的浪头,马上就要朝它拍下。没有希望了。
他已发下誓言,不会再效命于旁人,既然起誓,就不会再改,而刘钦却不会再信他了。或许还会再用他,但那不一样,他清楚,只要少了一点,这一世他也注定不会成功。
他还不曾拥有过,却又要重蹈曾经的覆辙,他一时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更让自己痛苦。只有木然地站在那里,一晃也不再晃,好像把自己站成了一截扎进地里的木头。
一声接一声的落雷声息了,两耳忽然半点声音也没有,他终于在怔然中醒来,忽地把零散散心肝一拢,打定主意,无论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全部接受。
在这寂静当中,刘钦淡淡道:“你忘了,咱们两个小时候就打过架了。”
他神色如常,声音好像也十分轻松。陆宁远愕然朝他双眼看去,这一次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刘钦又一次把刀递过来,刚才一直挂着的微笑收了,恢复了平日的神态,“别推脱了,来过几招。”
陆宁远已经没有办法思考,木呆呆接过刀。
刘钦向后几步,同他拉开距离,“你神思不属,我要是先手,怕你事后说我占你便宜——你先出招!”
陆宁远又呆了好一阵,才渐渐理解了他的话。他刚才说的便是实情,除了最后那一次外,他从没想过与刘钦动手,一点也没有,上一世不想,这一世更加不想。但这会儿颠颠倒倒,刘钦怎么说,他便下意识地怎么做了,左手握刀,向前两步抢去,一声不出,横刀在刘钦身上轻轻一挑。
刘钦自然轻松接住。他瞧陆宁远的架势,就知道他心不在焉,这会儿进招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却也丝毫不手软,把刀打横里一抹,便把陆宁远的刀拨得偏了,旋即反手朝他一挥,就打在他身上,嗤地一声闷响。
刀没开刃,但也是精钢铸的好刀,势大力沉,陆宁远吃痛,下意识哼了一声,听见自己声音,才又有几分回神。而旁边,刘钦的下一刀已经挥来。
刚才刘钦打中他后,钢刀挥落下去,在半空中猛一收势,左手在右腕上一挡,一翻手腕转了刃反手推回,瞬息间便自下而上地又挑过来。虽然力道不如上一击,但前一刀是往胸口落下,这一刀却是直奔头颈,要是击实了,怕是要把他下颌打碎。
陆宁远一瞬间收摄了心神,凭着本能猛一仰头,脚下跟着退后,将这刀避了过去。
他因为与人对敌时往往要抓住机会反击,多年来养成了习惯,后退时仅退半步,只堪堪错过这一刀,却不拉开距离,以免对方出招后露出破绽,自己却追击不及。但这样一来,距离就需把控得格外精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刘钦看出厉害,“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马上又一变招,左手在陆宁远眼前一抹,右手在一旁挥刀往他肩膀上落。
陆宁远与人交手不下百次,早在他左手动时就猜出他的用意,知道是虚招,瞧也不瞧,眼睛往他持刀的右手一转,虽然身体还未动,其实却是已将这招破了。
但他忽然心头电闪:他是有意想要打我一通么?猛一顿住刚要抬起来的手,脚扎进地里没动,下一刻果然便被一刀砍在肩上。他站不稳,往旁边趔趄了下,因为事先就咬紧了牙,这次倒没有出声。
刘钦却把刀一按,冷笑道:“说要过招,干什么放水?”
他说这话时,神色间有几分睥睨,半抬着头垂眼看人,颇带偃蹇之气,像是一只骄傲的鸟,陆宁远少见他如此,又好像见过很多次,一时呆了一呆。即使他将心思暗揣了那么久,但刘钦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又哪里看得清楚过了?
肩膀上传来剧痛,刘钦那刀当真毫不容情,陆宁远费力出声:“你当真……要打么?”
刘钦道:“自然。”
“好。”陆宁远在心里应道,随后脚尖向外一撇,左手一抬,已朝着刘钦使出一刀。
刘钦虽然全神戒备,却也没想到他出招竟这么快,事先全无招呼,也无预兆,一眨眼的功夫就欺到自己面前。他抬手去挡,幸好反应不慢,好歹接住,两边兵器相撞,“当”地一响,还没等他松一口气,陆宁远紧接着连出四刀,分别砍向他脖颈、大腿、胸口、腰侧。
刘钦但感疾风骤雨扑面而来,全身笼罩在刀光之下,忽上忽下,毫无规律可找,也无痕迹可寻。幸好在战场上走过一遭,到了这个时候手比心快,前面三刀全都一一挡住,第四刀终于慢了半拍,两手刚抱在胸前,拦住当胸一刀,还不及拿开,腰间便传来一阵剧痛,登时气短。
他知道陆宁远还是手下留情了,第四刀要不是打在他肚子上,而是打他脑袋,他照样防守不住,多加几分力,虽然是没开刃的刀,但打他个脑浆迸裂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却并不叫停,见陆宁远往后退了两步,当下强忍疼痛,高声道:“再来!”这次先手进招。
刚才陆宁远出手太快,压得他只有不住防守的份,这一次他便占一着先,非要将陆宁远也压得抬不起头来不可。于是也使快刀,挥砍劈挑刺,朝朝往他要害处攻,除去所用不是利刃之外,已与战场上以命相搏没有差别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不给陆宁远以半点喘息之机,但每刀使出,都没能快陆宁远一步,打在他身上。陆宁远手上丝毫不见乱,挡去十余合后,忽地抓住他挥空一刀,不及回肘的间隙,猛向他腋下搠来。
刘钦一惊,马上侧身回防,这次倒挡住了,但一刹那间转攻为守,又只落下个不住招架的份。但觉陆宁远左手刀刀刀刚猛,他不使出全力,根本抵挡不住,可过不多时便觉胸间窒闷、手上发软,渐渐又跟不上,果然只稍慢半分,马上又中一刀,比先前击得更实。
这一刀是抽在大腿上,他但觉中刀处先是一麻,随后疼痛猛地炸开,他浑身一颤,竟然站立不住,后退两步,一跤坐倒,两手按去,咬紧了牙才没痛呼出声。
陆宁远如他所愿,除去没取他性命之外并没放水,明明刀没开刃,但隔着两层裤子,一条鲜血还是慢慢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