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扑哧笑开,好一会又停下,渐渐直下唇角。
“……我今天有一点不高兴,但也不太多。”沈玉姝语气低平,敛着眼扣着某个雪堆下的石块玩,“算了……两个月没来了,娘亲您在下头饿不饿啊,也不知道银两够不够用,今年没给您带吃的。”
沈玉姝絮絮叨叨地说着,从怀里寻出一个火折子点上,却因为风雪太大,几次三番都点不着,起了火星又被吹灭。
她看了一圈,忽然点头将盘扣解开,脱了大氅在地上支起一个密闭的空间,用以挡着风。
再支火折子。
着了。
她看着点起的火,嘴角存笑,从旁拿过黄纸铜钱后再缩起腰,一点点往里面丢黄纸和铜钱,起来的火势几次险些将大氅燎到。
直到最后火旺起来,再吹不灭,她才将湿透的大氅扔一边,直起腰坐起来。
墓碑上适才被擦干净的朱字,方才那片刻间,再被雪埋去。
沈玉姝瞧着出神许久,忽然道:“我知道我不该埋怨谁,却偶尔忍不住埋怨怀夫人抢了您了位置,她待我好,我也难与她亲近起来,感觉是不是挺坏的。”
她歪着头,对虚空抛出一个疑问,好像在问谁。
良久。
“不是。”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雪雾,乘着风声落到沈玉姝耳边。
她丝毫不觉意外,只安静地坐在那。
尚珏走到她身边站立,在心里默默给温夫人磕过头。
这才继续开口:“我也会埋怨后来的得益者,和一些袖手旁观的人。”
他说了二三分东西,沈玉姝在里面嗅到了七分内容。
但她没追问。
只是道:“我父亲最早进京赶考,是个穷书生,得了富家小姐青睐有了盘缠,定下婚约,之后中探花、成婚、走上比别人更顺的仕途,心思也不在家中。”
“后来我娘去世后,本来应该进沈家祖坟,迁到乡间去——但我祖母不依,说穷山恶水,平白让她的幺儿死后吃苦。”
“她说我娘早去,已是受了大罪,死后如何都要体面光鲜,将她迁到沈家乡间祖坟去,她便一头碰死在御前。”
“那时父亲正值仕途要紧间,唯恐家宅不宁影响仕途,便依了祖母,最后还得了个贤婿美名。”沈玉姝声音顿了顿,似乎是说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然后就做了国子监祭酒。”
“他甚至为了我娘服了三年丧才迎娶的怀氏——虽然那时候怀氏已经怀孕了。”沈玉姝止住了话头,笑了一下,“说这么多,娘亲难免怪我煞风景了。”
她话音落下,一块还存着余温的料子将她整个人严实包住,挡住了适才刺骨的凉风。
沈玉姝怔了一下,她鼻尖被那股沉淡的香味侵袭绕住,抬眼对上了尚珏那双蕴着山岚般的眼睛。
他睫毛平密,鸦黑落在眼皮,沉着眼看人时候才涌出那股侵占意。
可现在,他满眼专注,细致地替她围上自己的大氅。
沈玉姝自己都佩服自己,怎么忍心将他推远。
尚珏将她扶起来。
他很有分寸地遵守着“分开”的承诺,在分开这期间,断不做多余的越界的事。
系大氅的关心是出于本能的疼惜,扶着她的动作却只卡在肘间,丝毫没有越界的意思。
即便他喉结滚了又滚。
“怎么会怪你。”他回答着沈玉姝先前最后的话,“夫人疼你还来不及,如何会生怨怼。”
尚珏视线沉沉,声音却越来越淡,随着风落了干净。
但沈玉姝还是捕捉到了他最后一句话,“善恶有报。”
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安抚她不安挣扎的情绪。
——她有时候又觉得,沈策没有做什么丧尽天良的大事,甚至大多数时候是个给糖的父亲,让她生不出怨恨。
沈玉姝将半张脸埋在大氅里,回着温,暖去冻僵的脸。
她难以评判的事,就暂且搁置,交给那个“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