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唇似被寒风冻住一般,轻颤着,气音从齿间溢出。
“谁?”
“定宁帝。”贺言做出一个哭丧着嘲弄的笑,“天子,陛下,帝王。他把雁北卖了,卖给耶津纳加,把雁北当做他夺权的筹码。秋茶与太后早就清楚,纪辰把这些告知她们,她们因此死心塌地效命他。”
“姨娘。”贺言在歇斯底里中找出几丝平静,说道,“雁北就是这么丢的。”
那布兵图从赵茯苓手中徐徐飘下,如落叶如枯蝶,荡过了几十年的光阴,最后翎羽般躺在地上,只余沉寂,直至化为一抔黄土。
纪清发觉自己一阵心悸。他不姓贺,对于雁北更多是愤怒而非悲伤。他的疑问与焦虑更多放在贺言身上:他与赵茯苓到底什么关系?
贺言一字一句的说:“如果雁北没有丢,姐姐不会死。定宁帝无法登基,不再有燕王,爹不会死。定远王也不再是定远王,大哥不会死。先太子进不了东宫,夏家不会做太子党,娘不会嫁给一个她不爱甚至不熟络的男人,更不会死于党争。”
“可是姨娘,他们并未葬在一处,我连祭拜他们都需要辗转几个城池花上上月的时间。”
“此前宋家事发,我问纪洵川,若真相过于沉重,乃至双肩无以背负,还有追求真相的必要么。他的答案是肯定的,我却以为不然。”
贺言款款闭上眼睛:“我宁可没有打开这信封。”
泪痕上流下新泪,像江水爬上河堤,冲出沟渠。
咚。
赵茯苓跌坐在地。
此时纪清眼前陷入一片黑雾,他不停地问自己一个问题:
夏淑棋和贺行究竟是怎么死的?
十几年来他一直深信不疑,赵茯苓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暗害了正妻夏淑棋。此后又故技重施,意欲将嫡出的贺言斩草除根。贺言侥幸逃入静宁殿,这才活下来。而贺行数年后离奇失踪,都说这是赵茯苓的报应。贺言前不久才告诉他,贺行死在北坞了。
夏淑棋的死怎会与太子燕王两党相争有关?贺行的死怎会与纪辰有关?
贺言跪坐在赵茯苓面前,苦笑道:“定宁帝的儿子们自相残杀,直至今日皇位悬而未决。唯一剩下的儿子也恨他,这是他的报应。”
“但是这太轻了,太轻了。就算是史书里骂他,以后的所有史官都把他当做反面例证,把他的故事用来劝谏历代帝王明德爱民,也太轻了。”
“我不信苍天有眼后土有义,不然为何太庙宗祠依旧安立于城中,而我家人的坟茔却遍布四野!倒不如真是帝王疑心贺家势大,至少还能落个‘权臣’的名号!到头来,只是败仗将军,和他不中用的孩子们!”
“只有我活下来了,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明明所有人都不该死的,可只有我活下来了。”
纪清几乎窒息。不只是因为心疼,更是因为一个念头。
当下似乎只有一个答案能解释他所听到的一切:
嫡庶之争,是假的。
和宋家一样,是一个持续多年,以假乱真的伪装。
不会的。纪清想。贺言一定有什么苦衷,夏淑棋一定触及到了何方的利益,他必须瞒天过海。。。。。。为了家人,他能理解。
赵茯苓摇头道:“小言,大家绝不愿听到你这么说自己。为了雁北,为了大昭,为了此后无辜百姓的太平,总有人要吃些苦头。贺家吃的苦确实太多,可这绝不是你妄自菲薄的理由!更何况,你为了计划不也付出了一切么。。。。。。”
“凭什么,姨娘,凭什么贺家就要吃苦,我就要过这样的一生?”贺言失声说,“不是每个人都有野心,我无意留名青史,也不是为计划而生的,我只是想靠父兄姊妹的恩荫,讨一个闲官,舒服无忧地活着!我怎愿困在计划中,我怎愿。。。。。。”
“为了我母亲,为了计划。。。。。。”贺言泣不成声,“姨娘的名声也毁了。。。。。。”
“你母亲于我有恩。最开始,她为了躲着你父亲求我得宠跋扈,我就是愿意的。至于名声。。。。。。”赵获苓柔声说,“人生不过百年,贤良他好刁毒也罢,会如何呢?就算我是个淑娴良德相夫孝子的好妇人,又与秋棠的人生何异?”
“我们的一生已经被雁北毁了,我怎会在乎区区名声?如能于你们有益,于计划有益,我什么都愿意做。。。。。。何况只是背负一个谣传中的罪名!若说遗憾,我也只讲你哥哥,我的孩子。。。。。。”
赵茯苓的清白,夏淑棋的死因。
原来只是一个骗局。贺家的三个孩子与二位夫人一起,为雁城的看客编制出的一场大戏。
纪清听见贺言继续说:“太多人因计划而死,现如今终可以告其终结,我苦求而不得的东西竟如此荒诞不堪。。。。。。”
“当年的伤还疼吗?”赵茯苓问。
“早就不了。”贺言答道,“太多年过去了。”
“小言啊。。。。。。”赵茯苓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像孩子依偎在母亲怀中,把手巾拿出来给他擦脸。
“你受罪了。”
又是一阵锥心泣血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