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头一看,供桌上“金”字形排列着数座灵牌,足有几人高。烛台里的香火还在燃烧,如同一座高山。
这个赤眸的家族就这样统治了这片土地几百年,万民叩拜的帝王化成一块块木牌,时间与生命被凝聚在其里,陈列于高堂上。
末者是纪楚,贺言平视可见,最上面的开国君主贺言需抬头才能直视。
看清楚字的那一刹那,恐惧与敬意比山还巍峨,压在他身上。似乎贺家的全部先祖活了过来,站在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问:“你是要谋反吗?”
贺言几乎下意识跪下。他并非皇子,不能来这祭拜,跨进窗子的那一刻起便是僭越。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从出生就在学的东西。但他还是要说,还是要做。
天不勘愚诚便枉为天,地不鉴好歹凭何为地!
他把头抬起来,目光炯炯如火把,凝望着那些死物。
“臣雁北贺氏,名言。”贺言叩拜,后挺起身子,对着牌位说,“雁北失守三十年,此乃安虞将军失职。臣言:贺氏实属冤枉。”
“是有不肖者趋名逐利无所不尽其极,是有叛国者大逆不道倒反伦理纲常。臣深知下不逆上,臣不责君,可事关大昭国土天下子民事关云江一线北疆兴亡,臣不得不言。”
“定宁帝本为平亲王,封云平府。与乌月相勾结,赠出雁北布兵,引外族南下。且阻安虞将军上书之言路,锁五郡之讯息,使雁北成乌月瓮中之鳖。”
“合木千日之围死伤不得数,雁城践祚大事耗资无以计。雁北之民,死者十中之九。剩中流亡者二分之一,再剩者若非从龌龊之事,则为奴为婢,再不复良家子。”
“臣试问:若此,雁北该丧欤?”
“存者无不哀怨,憎我族终身。尝有人问:天乾二十八年臣父柏安于何处?安虞无以安夷,将军弃城而逃。此乃家父之罪欤?无援无助无粮无兵,抵围三年,亲友尽亡,大厦将倾。若不南下,只死路一条。”
“知者避祸而愚者向死。固忠义重于生死,臣再问:家父乃不忠之臣欤?天下既定百年,我族守雁北百年,却党政免权术,承蒙太祖之恩情,定一方守边疆,永无反意,何罪至此?”
“臣深知帝王之心不可揣测,请恕臣大不韪之罪,只是贺家之难非缘于上之疑,而缘于上之欲!”
“家父至雁城,自言幸得帝王宽恕,以续祖业。于国于民,弥补罪责。反观上者,书贺喜之音与外族,乐庶民之苦,幸人肉之疽。此亲者痛而仇者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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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放过莫项后,顺着贺言离开的方向往前。再往里就是太庙,纪清欲离开,却隐约听见了声音。
这声极小极小,甚至没有惊动守卫,但纪清确信是贺言的声音,透过重重叠叠的殿门传出来。
他怎进得了这里?他在做什么?
纪清往里去。他的脚步声最终引得了守卫注意:“见过摄政王殿下。当下不是祭拜的时候,殿下还是。。。。。。”
“本王欲祭拜父皇。”纪清不耐烦地应道,随口胡说道,“有何不当?用告诉礼官参本王一本么?”
守卫欲拦,纪清已经跨进去了。他尽量不发出声响,靠近大殿。
纪清贴在殿门上,果然听见了贺言的声音:
“此后定宁年间,天子昏庸,党政激烈,边境战乱,祸事不断。乃至康武,燕王谋反。家父死于云平城下,宗亲定远王手中。臣愚钝平庸,家姐继任安虞将军封号,于康武四年收复雁北……以身殉国。”
他在击鼓喊冤。纪清想。这冤屈太大,不必击鼓也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