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光未破晓,宫门前的铜狮子还隐在浓雾里,裴寂已经一动不动地立在金水桥边了。
深秋寒风卷着湿气,直往人衣领里钻。他却浑然不觉,只凝目望着那扇紧闭的朱红宫门。
“裴小将军,您这是……”守宫的禁卫是认得他的,见他面色沉肃,忍不住上前搭话。
裴寂的声音透着一股儿执拗:“微臣求见陛下。”
禁卫面露难色:“小将军,时辰还早,宫门未开,陛下怕是还未醒……”
“无妨,我慢慢等。”裴寂不再多言,转身行至宫墙边的石狮旁,就那么笔挺地站着,与那石狮子一道,成了宫门前一道孤寂的影子。
晨雾渐渐散去,宫道上开始有了往来的太监宫女,瞧见他皆忍不住偷偷打量。
这位裴小将军前几日闯御书房的事早已传遍了宫廷,谁不知道他是个宁折不弯的倔性子?可今日天不亮就守在这儿,倒叫人猜不透心思。
日头爬过宫墙,渐渐高了。御书房那头总算有了动静。大太监高德胜提着拂尘慢步出来,一抬眼就瞧见了宫墙边的裴寂,脚步顿了顿,脸上露出些无可奈何的神色。
他走上前,拱手道:“小将军,您怎么还在这儿等着?”
裴寂闻声转身,语气恳切:“高公公,劳您通报一声,臣确有要事,必须面见陛下。”
高德胜叹了口气:“不是老奴不肯替您传话,实在是……陛下今日圣体欠安,吩咐了不见外臣。”
“欠安?”裴寂眉头一紧,“昨日面圣时陛下还精神尚可,怎会突然……”
“天家之事,岂是咱家能妄言的?”高德胜含糊其辞,“小将军有何事,不如改日再议?”
“等不得。”裴寂摇头,语气坚决,“臣的事,一日也拖不得。臣只问陛下一句话,待护送昭阳公主平安抵达北狄之后,臣可否立即返回北境?”
高德胜目光闪烁,避而不答:“小将军,京城里的差事清闲又安稳,岂不比边关受苦强上百倍?何苦总念着回去?”
“安稳?”裴寂扯了扯嘴角,笑意苦涩,“公公说笑了。裴家世代镇守北境,臣的父亲、兄长都还在那儿苦战,我岂能贪图京中安逸,弃他们于不顾?”
他并不知道,他口中的父亲与兄长,早在半年前那场惨烈无比的守城战中殉国了。
消息被陛下死死压住,就是怕他一旦知晓,会不管不顾地奔回北境,徒然送命。
“小将军忠勇,老奴佩服。”高德胜嗓音有些不自然,“可陛下自有圣断。您又何必……”
“圣断?”裴寂打断他,压抑的情绪在字句间翻涌,“将我调去公主府,便是陛下的圣断?令我眼睁睁看着大胤烽火连天,却只能守着一座公主府,这便是圣断?”
“小将军慎言!”高德胜脸色一变,慌忙四顾,压低嗓音道:“陛下的安排,自有深意!您安守本职便是,何必再三惹陛下忧心?”
裴寂拳心紧攥,他知道与高德胜争辩几乎无用,可胸中那股愤懑仍不甘心。
他缓了口气,努力让声音平静些:“公公,我只求见陛下一面,哪怕只说一句话。只要陛下点头,要我做什么都行。若陛下不允,那我也认了。”
高德胜望着他因情绪激动而有些泛红的眼眶,心里软了半截。这孩子,跟他父亲年轻时一个性子,认死理,一股子韧劲。
他摇了摇头,终是叹道:“小将军,不是老奴不替您通传。实在是陛下有旨……不见。”
他顿了顿,似是下定了决心,又低声补了一句:“有些事,由不得咱们做臣子的置喙。您父亲……他也是如此期望的。”
裴寂猛地一怔:“父亲?”
他那位威名赫赫的父亲,此刻应当仍在边关坐镇。他回京养伤这数月,只收过父亲一封寥寥数语的家书,嘱他安心静养,莫念北境烽火。
可,这与父亲何干?
“公公此话何意?”他急迫地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