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云淮不知自己浑浑噩噩地睡了多久,迷糊中酸痛感一时间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就连受了伤的嗓子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发出一些仿佛幼童学语版的咿咿呀呀的声音来。一动则仿佛是有人要将他浑身骨头都卸下来一般,亦如有千斤之重的石头压在他身上让他不得喘息,他猛地睁开双眼,宛若从无尽梦魇中清醒。
明明一切从未发生过,但却又那么熟悉。
待他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晦明堂雅室的雕漆画梁,他躺在铺了软垫和绸缎的木榻上,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不过身上还搭着一件貂裘。
他不用想便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
“醒了?”
再为熟悉不过的声音在时云淮耳边炸开来,他抬眼便看见了坐在榻边的柳既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背对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时云淮轻轻支撑着身子靠在榻上,目光就落在了被柳既明放在桌案上的斩刃上。
“……什么时辰了?”
周围一片晕黄,晦明堂拍卖似乎早已结束,此刻四周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烂柯山鬼市隐匿于山体石洞之间,一打进入便只能靠夜明烛火照明,难辨时辰,难见日月。
“刚过丑时一刻,”柳既明呷了一口热茶,知他在顾虑为何还在雅间内,不免哂笑一声,“衣服都脏了,你想就这样走吗?”
时云淮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似乎还在为自己处境考虑似的,看着身上那件貂裘嘴角不免也艰难地扯起了一个弧度:“还真是让柳统领费心了。”
说话的人有气无力,似乎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倒像是一番用来搪塞人的客套话。柳既明握着茶杯的力度陡然加大,回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时云淮那汪水一样的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辩驳他的话来。
时云淮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柳统领还记得吗,我和你有一个赌,现在是我赢了,依照约定我即刻就离开烂柯山,还请你不要为难我。”
“时云淮,你是不是记错了?”柳既明难得从时云淮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属于他的脆弱,心里没来由地沉了几分,像是坠入霜渊,“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那你还想如何?!”
榻上那只伤痕累累的小兽一下露出了藏起来的獠牙和利爪,冲着柳既明怒目龇牙。
“从你衣裳里搜出来的,这个是什么?”
时云淮定睛一看,伸手就要去抢柳既明手上这只做工有些粗糙的偃甲小鸟,“方知善”三个字在他嘴边打转半晌,他咬咬牙道:“一位故友所赠。”
“故友?”柳既明尾音逐渐拉长,意味深长地看向时云淮,“我怎么记得你没什么朋友?”
时云淮闻言,目光闪了闪:“……还我。”
“哦对,你脖子上这个东西我也想知道。”柳既明收回了偃甲小鸟,幽怨的目光又落在了时云淮的脖颈上。
时云淮听他又问起,脑海里浮现出黄沙蔽日的龙门镇和白无争临死前痛苦和挣扎而扭曲的脸。他猛地一怔,脸色沉了下来:“与柳统领无关,柳统领也无需知……”
还不等时云淮说完,他便惊呼一声,被柳既明掐着脖颈抵在了美人榻榻背上,疼得他眼前一黑,下意识掰住了柳既明手腕。
“柳既明!你又发什么疯?!”时云淮终于嘶吼出声,声音如利刃刮过磨刀石一般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瞪着柳既明那双眼角都发红的双眼道,“非要我把那些血肉都揭开给你看吗?!”
柳既明明显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瞬间卸了下来,时云淮趁机掀开了他的手,解开了脖颈上的皮革:一道如犬牙交错的狰狞可怖的伤口出现在柳既明眼前,就连长了不久的新肉都清晰可见。给他的震撼并不亚于他第一次见时云淮背后那道伤疤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