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湛惊住了,愣住了,傻住了,他的眼前打开的是一箱黄澄澄、光闪闪,足足千两有余的黄金。而他的手中拿着的,又分明是那么熟悉的字体,那么亲切的话语,“送与孝若,救助难民。”
“道长,她,墨菡,菡儿她还好吧?请问道长,她,菡儿她如今在哪里?”夏侯湛手捧绢布,声音颤抖,星眸虎目之中转瞬之间就噙满了悲凉又热切的泪水。
“她很好!”那道长见到夏侯湛情绪激动至此,脸上并没有什么忙措惊疑之色显现出来,只是扭回头来,淡淡地回了夏侯湛一句。
“那……那道长可否告知在下,墨菡,菡儿她到底身在何处?”
“太守大人,贫道告辞了!”那道长并没有接过夏侯湛的话茬,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说完这最后一句,便大踏步流星逐月般,头也不回地转身飘然而去……
空中没有一丝风,心头却留浓浓情。夏侯湛的一颗心荡荡悠悠十数载,似乎早已挣扎、沉溺成那疏影横斜下碧冷的颤颤修竹,那霞烟流彩中血染的瑟瑟红枫!
茫茫寰宇,日月交替,时光绵延,记忆成殇,这世间,谁能为谁涅槃?谁又能为谁重生?
夏侯湛没有再继续追问那道人什么,更没有即刻就跃马去追赶,寻踪觅迹,去找寻墨菡,因为他知道,深深地知道,年华早已随岁月凋零,梦魂早已流离、遗落在风中,曾经的浓情蜜意,早已虚妄成过眼烟云,曾经的海誓山盟,不过是天边那一抹绚烂多姿却永远都触不可及的虹!
他,早已有了妻子,墨菡在过着她自己意念中的人生,只愿云捎信,月传情,青鸟殷勤去探看,他的菡儿能够永远平安,永远坚强,永远月貌花容,永远在心中留存着他的影踪……这就够了,足够了。他不知道墨菡如今因了何故会如此之富有,他只把墨菡的这份心,这份情默默地、久久地存贮于他的记忆之中,只盼他和她真的能有来生……
“大人,……”一旁的富安轻言轻语地唤了夏侯湛一声,是为了提醒也是为了唤醒,因为他见到他的公子,他家的太守大人夏侯湛痴痴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痴痴愣愣地仿佛他生命的航船一下子就被搁浅在了这茫茫然然、虚虚渺渺的一瞬间,忘记了头顶的太阳热辣辣的灼烫,忘记了大半日的奔波忙碌,他的胸腹之内早就已经饥渴难当……
但是富安除了轻喊夏侯湛一声“大人”之外,却再也未曾多一言多一语,连多余的半个字都未再吐出,未再吭声,那是因为,他站在旁边,曾真切万分又明晰万分地听到夏侯湛喊出了“墨菡”,喊出了“菡儿”,更因为他一直也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么多年以来,墨菡曾经和如今依旧留在他家太守大人夏侯湛心中的份量。
“富安,你把这些黄金先且封存好,妥善保管起来,勿要动用,我有些累,想先到衙门内休息一会儿,……”
“是,大人,大人您的午饭还没有用过,我吩咐食堂给您送过来吧?”
“不用了,富安,我目下还不想吃东西,你去忙吧。”
“是,大人,……”
富安领命一声便招手唤来一名正在门口站岗的衙役,和他一起抬着那箱黄金进了府衙保存贵重物品的库房。夏侯湛则独自一人头发重,脚发轻,神思倦怠、意蕴迷茫地走进了太守府内他日常办案、处理公务的正堂,一个人静默万般、孤单万般地跪坐于公堂书案之后,眼望着大堂之内威威然、清冷冷又空空荡荡的一切,黯然地悲戚,怅然地感伤……
“咚咚咚,咚咚咚,……”昭昭红日当空悬,却忽闻阵阵冤鼓震耳欲聋,骤然作声响彻在耳边。
忧思、忧苦又惆怅万分的夏侯湛被这声声刺耳的鼓声蓦然惊醒,连带着他那游移着的、飘离着的神思也很快就被唤回到了现实之中,“富安,吩咐下去,擂鼓升堂!”
“遵命,大人。”富安是第一个听闻到擂鼓喊冤之声后即飞步跑进大堂的,三班衙役随之也很快地就都一个个衣着肃整,神色庄定地在堂下巍然站定,口中齐齐地喝喊着“威武,……”
然而,这一切的板板眼眼的升堂问案的仪式,在今日,竟似乎都变成了画蛇添足,变成了多余又多余的繁文缛节。因为,当太守大人夏侯湛正衣冠、抬星眸、举目远望,想看看到底、究竟是何人在这日影横挂,万物聊赖的偏近日昳时分,惊颤颤喊冤之声不断之时,却未曾想到,居然万分意外地看见,原来竟是许昌城追随他多年的属下,副太守文衡急切切、恨悠悠地快步跑进了大堂,“大人,您一定要为下官做主,下官冤枉!”
“文衡兄,你这是怎么了?快快起身说话。”见到是文衡前来告状,夏侯湛当时就诧然满面地“倏”地一下子从公堂书案之后立起身来,眼望着堂下朝他躬身一礼之后就泣泪不止的副太守文衡,惊疑满腹又焦灼万般。
“大人,属下有口难言,实在有些羞于启齿,但此事关乎小女的名节,更关乎小女的身体康健,所以,虽然会有悖于大人安民、抚民的指令和意愿,但是,下官还是不得不要前来喊冤,据实以告,……”
“文衡兄,你切莫伤悲,且请一旁落座,你究竟有何冤情,只管如实道来,我一定为你主持公道。”夏侯湛听闻到文衡所讲,又目睹到他悲泪难忍的忧愤之态,便知他所要告发之事一定非同小可,不觉头“嗡嗡”作响,心战战而惊。
“启禀大人,今日,下官自辰时起,就一直遵照大人的命令,带领着部分军士和衙役在颖河北岸的白甸村辅助村民重建屋宇,可是就在午后时分,却突然接到家人来报,言说,那居住在我家外跨院的六七户难民之中,居然有一个神经不正常的疯男人趁着晌午时,守门家人有些困倦、稍略疏忽之际,翻墙而入,进到了我家后花园中、小女的闺房楼下,因看到小女与一名丫环正在亭中纳凉,便笑嘻嘻地跑上前去,对小女和那丫环又追又赶,又搂又抱……幸亏被我的夫人及时发现,唤来家丁把那疯癫男人赶跑……可是小女,小女却被他吓得直到如今还瑟缩在榻上,浑身战栗不止,眼睛直愣愣的发呆,连一句话都不再说……”
副太守文衡长夏侯湛三岁,家中两子一女承欢膝下,甚是和乐,女儿今年刚满十四岁,正是含苞待放,娇蕊溢香的豆蔻年纪,乍然遭此一劫,真是令为人父母者惊悚、痛心,而又后怕不已。夏侯湛虽然一直都没有子女绕膝,没有当上父亲,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对于文衡的彻骨之痛,他当然也能感同身受。
“富安,你马上派人单独看管好那个精神失常之人,即刻传令下去,命令所有寄住于各级官员府第中的难民,立时搬出他们所在的房舍,另外,你速速去到府库账房领足钱两,带上兵丁、衙役去到各驻军之地,向他们购买行军营帐,并速即催促各处一定要加快建造难民住所的速度,快去吧!”
“是,大人,我立时就去操办。”富安听命一声便急转身带人匆匆而去。
“文衡兄,且请头前带路,我随你到府上家中去看望一下你的女儿,也好为她酌请良医好好地医治医治……”夏侯湛疾步来到文衡的近前,温声婉言安慰、宽解着文衡的疼女之心。
“好吧,大人,……”文衡默然地答应了一声。
话语言罢,夏侯湛便快步如飞,手拉着副太守文衡,双双向着衙门正堂的门口处走去,不曾想,就在夏侯湛刚刚和文衡一起,携手走了有数步远的距离之际,他却猛地只觉猝然一阵头晕眼花,地转天旋,身心交瘁,“扑通”一声,便昏昏然仰面摔倒在地……
“大人,大人醒来……”文衡俯身,和围拢上来的四五个衙役一齐合力,慌慌忙忙把陡然昏迷之后,又很快就咬紧牙关稍稍醒转的太守大人夏侯湛,搀扶到了府衙之后那间用于夏侯湛在公务之余休息会客的厅堂之内,让他躺倒在里面侧屋中的一张床榻之上,多多地、安安静静地歇息歇息。
“文衡兄,你还是赶快去照看你的女儿吧,我不妨事的……”夏侯湛有气无力地叮嘱着文衡。
“那好吧,大人,……”文衡一边点头答应着夏侯湛,一边又赶忙转过身来对着那几个近旁的衙役吩咐道,“你们留下两人在此好生照顾太守大人,余下的赶紧去给大人请郎中来诊治,赶紧去通报大人的家人知晓!”
“喏,大人,我们马上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