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政福有点茫然,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难道是他离开美国后新发展出来的理论?李思华继续说:
“所谓BSA,就是基础性战略资产。哪些资产是基础性的战略资产呢?其实是从实物角度的扩张。”
“例如未来我们的土地是国有化,可能会有几十亿亩的耕地,会建设成为高标准农田;例如我们会建设全国性的铁路、轨道和公路交通网络,这是无比巨大的工程和资产积累;例如我们还会建设全国性的输电网络和发电体系,这同样是超级工程和巨量资产积累。我们还会建立先进的战略科技产业,例如电子通讯、电机动力等战略性产业。所有这些,就构成了基础性的战略资产,国家的主要资源投入,都集中在了这些战略资产上。”
“所以我们的货币,既然对应的是社会的财富,既然长时期的经济增长,取决于技术与制度条件下的生产性资产的积累,那么这些战略资产,自然应该反应最主要的货币比例。”
“我们设想一个例子。按照西方的货币体系,如果我们建设了一个耗资十万亿元的铁路网络,那么正常的体系是,铁路公司可能自有资本两万亿元,然后向商业银行借入了八万亿元,每年经营的利润所得,逐步偿还商业银行的借贷本息。”
“但是如果我们以BSA为货币之锚,那就变成了,央行以发行货币八万亿元,例如组成一个铁路长期投资基金,入股了铁路公司。铁路公司再无需向商业银行申请八万亿元贷款,商业银行自然也就无需再向央行获取这笔货币,所以社会货币总量是不变的。”
“但是这个过程中,央行获得了长期稳定的优质资产,其实就是这八万亿元优质资产,被作为了发行货币的锚,而铁路公司则从债权变为股权,负债大幅减少,利润增加,经营的压力减轻,有利于更好更快的发展。”
“在这个过程中,只有商业银行受损。其实也不一定,他们有的是其它项目,而且类似铁路这样的项目,回报周期太长,本来就不一定喜欢。”
史政福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他以往未曾想到过的新天地。
李思华这时候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果不用这样的货币之锚。在无锚的情况下,强行发行信用货币,那最后我们发行货币的依据会变成什么?”
史政福思考了一阵,回答说:
“应该会是外汇占款和商业银行借款。即我们收入了多少外汇,例如有了一笔美元,就在国内按照即时汇率,发行一笔人民币;或者商业银行因为业务发展,需要向央行借入一笔资金,那央行就对应发行一笔人民币。”
李思华点点头,她的前世就是这样。2019年外汇占款发行的人民币占了58%,而对商业银行应收的债权发行的人民币占了30%,两者合计88%。
她说:“如果是这样,那就很清楚,结果是人民币就会变成一种次级货币,即全球储备货币的附庸货币,因为你本身发行货币的大多数数量,是基于你拥有的全球储备货币的数量。在和平时期可能还能忍受,一旦国际关系紧张,这自然有着巨大的危险。我们货币的发展,要避免这样的危险,以BSA为锚,就是解决这一问题的一个可能途径。”
“当然,现在这只是我的初步设想。还请史先生带领人民银行的同志们,对于货币之锚进行更细致更广泛的研究,以确定我们的最终定位。”
除了对于货币之锚的讨论,她和史政福还讨论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即人民币的跨境支付系统。后世美国用来巩固美元霸权的SWIFT即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是1973年才成立的。李、史现在讨论的,自然不是那种类似SWIFT的体系,当下即使是美国,也还没有这个实力,现在就来建立这样的全球货币跨境体系。
他们讨论的是将内部外汇交易扎口起来,即所有出口,即外界商人使用外汇,来购买根据地产品的,应该通过这个系统,先用外汇买入根据地的人民币,然后再用人民币采购物资和产品。而进口的过程则倒过来,先用人民币购买外汇,然后再用外汇支付采购金额。其实就是后世外汇管理局的功能,先将货币的口子统一到一个关口,而不是让民间各自为政,以免货币交易混乱。
通过一个跨境支付系统,使得海南的3家指定银行,成为进出口交易唯三的货币通道,而所有出口获得的外汇,进入3家银行,就被汇兑成人民币支付给出口企业。直到需要进口的时候,再申请使用外汇。在现在的条件下,这种外汇管制,是非常必要的。
谈完正事,李思华与史政福的谈话扯开了去,他们现在谈论的,是彼此都熟悉的美国货币体系。
史政福说:“美国的货币体系与其它西方列强其实不太一样。它作为私人银行的特征更显著。例如英国作为央行的英格兰银行,它也是最早私人出资的,但现在基本上完全是国家做主,私人只剩下了名义。但美国就不一样了,政府其实是向完全的私人银行美联储借贷,用借来的钱运营国家。”
“其它大陆法系的西方列强,例如法国和德国,中央银行都是毫无疑问的国家资本、国家运营。像美国这样的,很少见。”
李思华点点头,她知道英国的英格兰银行,会在1946被完全收为国有。此后,大国中就只有美国,保持这美联储这个私人银行,作为国家的央行。她说道:
“这是由美国建国的历史所决定的,当初他们英国属地的十三个州联合造反,背后支持他们的,就是在美国形成的金融资本家。所以美国的建国,本身是资本主义革命不彻底的产物,天生的资本大、政府小,从一开始政府就依赖于金融资本。”
她补充了一句“据我所知,南北战争后美国总统林肯,就很可能是死于金融资本家的刺杀。因为他犯了一个大忌,他试图完全发行基于政府信用的所谓绿票美元,不再向美联储借贷资产发行美元。”
史政福没有怀疑李思华的“传言”,因为他知道她在美国,有很多上层关系,他追问李思华还知不知道其它细节。
李思华告诉他,在南北战争爆发的时候,林肯去向摩根借贷军费,结果摩根向林肯开出了超过30%的高息要求,把林肯吓得要死,林肯对于金融资本家深感失望。后来他为了筹集军费,由政府自行以政府信用,发行了被叫做“绿票”的军票,引起了摩根代表的美国资本家与林肯政府的剧烈争吵。后来双方基于北方资本的共同利益,在共同对抗南方叛乱的基础上,勉强达成了暂时妥协,规定了绿票的总发行量。
但是战后,林肯进一步想改革美元,让它完全基于政府信用,而让美联储见鬼去,经过这场战争,他对于金融资本的警惕达到了高峰,完全不信任。但是这当然不会为金融资本家们所允许,这简直是要砸了他们的饭碗。所以最后林肯被刺,虽然原因被传得各种各样,但李思华自己还是有点相信这个解释。
史政福一听就懂,他瞬间就有点相信这个解释,作为金融专业的学者,他对于金融背后的暴力是非常了解的。
李思华最后总结说:“我们的货币,要倾向于实业资本,而不是美国那样的金融资本。就算是资本家阶层,实业资本家也往往比较爱国,因为他们的产业根基,就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他们与国家的命运关联紧密。但是金融资本家,是具备天生的反动性的,因为他们的资本是长脚的,随时可以从自己的国家开溜。说得粗俗点,这就是屁股所坐的位置不同,而屁股决定脑袋。”
史政福点头同意,对于美国和民国那些金融资本的德性,他也很清楚。